阿阳民歌，一曲唱不尽的乡愁

阿阳民歌，一曲唱不尽的乡愁

李智学

　　沧海桑田，岁月蹉跎。随着年轮的增长，久居闹市的我，怀旧的思绪越来越浓，儿时乡野的情景时而在眼前萦绕。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眼前不时出现春天大地上返青的麦苗、秋天田野里摇曳的谷穗。看着这些活灵活显、洋溢着生命气息的庄稼，这时，耳边就出现了各种美妙的声音。一会儿田埂驱赶麻雀的长鞭响起，回声传到了对面的崖畔上；一会儿又是布谷鸟和喜鹊的欢叫声，把喜讯带到农家小院。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金黄色的麦田地里，夏日的晌午过后，骄阳似火，麦浪滚滚，男女社员们头顶草帽，挥汗如雨的收割着期盼。忽然，一阵凉风吹过，镰刀割麦的“嚓嚓”声和风吹麦浪的“嗖嗖”声交织在一起，激起了人们的歌喉。在三婶子的引唱下，年轻妇女们齐声唱了起来：

　　“小哥哥，哎，远路上的凉水少喝些！”

　　男人们也不示弱，他们应声唱到：

　　“哎——花鸟鸟，你在我眼前头打绕绕”，  

　　“花儿花儿红花儿，谁给你做了个针插儿？”

　　“哎——花儿红，一天想你着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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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时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山上边放羊边听。大人们说，那是一种叫“花儿”的山歌。我不懂这是仕么情歌，只感觉到这种“花儿”特别好听。上了中学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花儿”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暑假参加生产队劳动的时候，就能听出一些究竟来了。我听到的“花儿”大都是对爱情的期盼和对封建婚姻的控诉，还有对艰苦生活的诉说。那时的家乡十年九旱，乡亲们的生活十分苦焦。因而唱出的“花儿”大都如泣如诉、凄凉悲壮，听起来让人心酸。

　　离开家乡四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听到那些饱含乡愁的“花儿”了。后来回家探亲，问三婶子们还唱不唱“花儿”时，她们说现在不唱了。由于包产到户后，都是分散劳动，没法唱了。以前唱的人年龄都大了，年轻人很少有人学，“花儿”几乎要失传了。

　　近年来，一些少数民族的原生态唱法，回归自然，振聋发聩，反响热烈。我想，家乡的“花儿” 不就是地地道道的原生态吗？于是，我对家乡的“花儿”就更加喜爱了。经过翻阅资料，我才知道家乡静宁的这种“花儿”叫“阿（音e）阳民歌”。位于六盘山西麓、华家岭以东的静宁县，其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据历史记载，这里曾是三皇之首伏羲和女娲的诞生地。元成宗大德八年置静宁州，沿袭宋、金“静边寨”首字并取“安静宁谧”之意的“静宁”就始出于此。早在西汉时期静宁属于成纪、阿阳两县，因而人们就把静宁“花儿”命名为“阿阳民歌”。

　　阿阳民歌是劳动人民心中的歌，它是农耕文化背景下农民热恋乡土、抒发情感的一种民间文化。这种在劳动和生活中即兴而作、信口而唱的民歌形式，内容丰富，曲调委婉，采用比、兴、赋的形式，用静宁方言演唱出来，别有一番韵味。随着歌词内容和人们情绪的变化，唱腔时而欢快喜庆，时而哀怨恓惶。静宁人的喜怒哀乐、爱情仇恨都浸泡在一首首阿阳民歌里。他们在歌声中抒发，在歌声中向往，在歌声中追寻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为保护这种珍贵的文化瑰宝，甘肃省人民政府于2011年将阿阳民歌公布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使这一歌唱文化得以广泛传承和发扬，静宁县通过各种形式，大力培养人才。县文化馆在县政府的支持下，在彻底摸清阿阳民歌产生、发展和历史沿革的基础上，编辑出版了《阿阳民歌》一书，并对民间艺人进行普查、登记，鼓励他们搞好传帮带。近年来，他们在当地群众中广泛开展民歌演唱和比赛活动，通过音频、视频广泛传播。在平凉电视台2019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由静宁县文化馆吕润霞编导的歌舞《阿阳民歌》，通过纵情的演唱和欢快的舞蹈，表演的惟妙惟肖，雅俗共赏，让阿阳民歌登上了大雅之堂，使这支田野里的小曲走向了更加广阔的舞台。节目演出后，观众十分喜爱。至今，人们还在微信上欣赏着、传播着。

　　这段时间，我宅在家里防控疫情，打开手机反复欣赏电视里演出的和自媒体上个人爱好者晒出的阿阳民歌，倍感亲切。通过反复观赏，我对阿阳民歌有了一些深入地了解。阿阳民歌从内容和形式上分为号子、山歌、小调和酒曲四类。无论哪一类，都是劳动人民的心声的倾诉。特别是在多少年以前，苦焦的庄农人面对命运多舛的人生，他们有一肚子的辛酸悲痛，要通过凄凉哀怨的歌声表达。无论在田野里劳作，还是在高山上放牛、在沟壑里挑水，他们都要用歌声吐露胸臆，释放心中的苦闷，诅咒社会的邪恶。当然后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阿阳民歌的内容有了新的变化。歌者除了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之外，还有对新时代的赞美，有对劳动的崇尚，有对丰收的喜悦，有对甜蜜爱情的期盼，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号子，顾名思义就是劳动号子。劳动者通过喊唱达到凝神聚力、协调动作、解除疲劳的作用。常见的号子是夯歌或抬动物体时随意喊出的歌声。人们在修筑水库或打地基时，要众多人抬起石夯打压。这时就喊起了夯歌——

　　（领）撸起袖子干来嘛——

　　（合）哎吆！

　　（领）夯夯不偷懒来嘛——

　　（合）哎吆！

　　（领）再往高来闪来嘛——

　　（合）哎吆！

　　（领）辫子要撤展来嘛——

　　（合）哎吆！

　　（领）大路上过来个穿蓝的——

　　（合）闪起来！

　　（领）女娃子爱一个脸圆的——

　　（合）闪起来！

　　（领）前面过来个穿红的——

　　（合）闪起来！

　　（领）小伙子爱一个心疼的——

　　（合）闪起来！

　　山歌是阿阳民歌的主要表演形式。无论是耕地追肥还是锄草收割，无论是挑水劈柴还是放牧牛羊，只要是在野外，只要是劳动，就要引吭高歌，在空旷的大地上充分表达内心的情感。当然，男女爱情是山歌永远的主题。

　　大南风吹给了整三天，

　　云娃儿在豁岘里绕呢。

　　我没为光阴为了个你，

　　命在刀尖上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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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送干哥炕沿头，

　　打倒了灯盏倒了油。

　　油了干哥的白袜子，

　　油了干妹的花衫子。

　　我送干哥到村口，

　　千针万线寄相思。

　　一双布鞋送哥穿，

　　想哥眼泪搽不干。

　　小调大多是男女对唱或合唱，最适合在正月耍社火时表演。如《扬燕麦》《大绣荷包》等。小调也很适合舞台表演。如吕润霞编导的节目中就用《十对花》的内容和曲调，采用歌舞的形式，边唱边跳，别有一番风味：

　　我唱我的一呀，谁人对我的一呀，

　　什么开花白呀白噜噜？什么开花粉

　　呀粉嘟嘟？

　　你唱你的一呀，我来对你的一

　　呀，梨树开花白呀白噜噜，苹果开花粉呀

　　粉嘟嘟；

　　我唱我的二呀，谁人对我的二

　　呀？什么开花蓝呀蓝幽幽？什么开花

　　满呀满枝头？

　　你唱你的二呀，我来对你的二呀，

　　洋芋开花蓝呀蓝幽幽，玉米开花满呀

　　满枝头……

　　酒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调和剂，酒曲则是阿阳民歌的另一种演唱风格。静宁人对酒情有独钟，他们在长期的劳动和生活中，在婚丧娶嫁的风俗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酒文化。亲朋好友们在一起喝酒时，划拳是必不可少的。他们边划边唱边喝，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别有一番情趣：

　　螃蟹一只长八脚，两头尖尖这么

　　大的锅——

　　静宁周边乃至陇东地区喝酒划拳的男人们大都知道静宁人划的是螃蟹拳。划这种拳两只手既要比划一只螃蟹，又要比八个脚，还要比两个尖尖、一口大锅，手里出的要和嘴里说唱的一致才能算赢。静宁的男人们闲暇时一边划着螃蟹拳、喝着杯中美酒，一边吸着香烟，觉得有一种阳刚之气，还感到很自豪地说：“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男人不吸烟，对不住老祖先。”当家的女人们听见，就当着客人的面一顿臭骂：“哪里来的谬论？喝了点猫尿不知道姓啥了！我就不信男人不喝酒不吸烟就把人能憋死。”这时男人就壮着酒气耍起了威风：“你懂个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赶快再拌两个凉菜去！”你看，静宁人幽默不？前不久，他们把划螃蟹拳的情景配上美妙的酒曲，编成歌舞搬上舞台，诙谐成趣，寓教于乐，很受观众欢迎。

　　阿阳民歌是一曲唱不尽的乡愁。这支百花园里的奇葩，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文化记忆。它在园丁们的辛勤浇灌下，顺应时代的发展，在传承中创新，必将结出绚丽的花朵。

　　你听，远方又传来了那熟悉而悦耳的歌声，它悠扬漫长，沁人心脾：

　　上去了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作者简介：

　　李智学，男，汉族，大学本科文化，1956年4月生于甘肃静宁。1974年12月入伍，先后毕业于兰州军区军医学校、甘肃广播电视大学、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2000年9月从兰州军区总医院政治部转业至甘肃省委宣传部工作。2016年8月退休。现为甘肃省延安精神研究会理事、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