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天门
牛勃
一夜大雪,漫天皆白,突然而至的大雪,重塑出一座全新的县城,全新的天门。
天门山方位没变,变的是颜色和形象,昨天还在酝酿春意的天门山,因这场雪,一夜间又退回隆冬。玉龙腾跃是雪后天门山的写照,一道龙冈逶迤东西,天门山主峰,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白莲,让遗世独立的美,驰魂夺魄。
天门山极高峻,直插云空,俨然天门。因山峰壁立而起,上山的路于陡峭险峻间不得不草蛇般蜿蜒而上。尽管台阶从山下直通山顶,不时有凉亭、游廊伴其左右,但许多地方因山形所限依然逼仄。大雪覆盖了台阶,覆盖了弯曲的小径,更覆盖了漫山的芳草树木。站在小径上,曾经枝柯交错的林荫道完全变成了琼枝玉叶搭成的隧洞,人行其中,真有如到琳宫之感。雾凇、冰挂等玲珑剔透,如诗如画。比起隆冬的雪,春天的雪更有韵味。隆冬的雪,密密实实地压下来,让人压抑和窒息,而春天的雪,任是多大,多厚,落到树上,总给人以疏密有致、层次分明之感。对雪具有文学意义的感受来自诗歌,对雪景诗歌的理解和认识却来自真实的感受。三十年前在八里湾下乡,一夜大雪后早晨从乡政府出来站山顶向西眺望,那种雄浑的、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人顿时想起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想起“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多么天才的想象和气贯长虹的比喻啊,什么叫伟人气魄,这就是伟人气魄!在天门山,纵目远望,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想,以此诗表现隆冬的雪景并不一定恰当,若表现初春的雪,则是十分准确。不是吗?厚雪压着树枝、树梢,树枝间若青、若黛的部分和白雪相映,显得那么富有诗意,那么酷似万千梨花。一片洁白是美,参差的、错落的、疏密有致、黑白相映的雪景更是美,符合东方哲学的辩证之美。用这样的心情俯瞰山下的古城,远处如带的渭河和更远处玉龙起舞的北山时,更有一种迷人的韵致。
路在节节攀升,在节节攀升中于林间蜿蜒。不时有鸟鸣声传来,不甚清晰,有时,一两只鸟嗖的一声飞过,翅膀扇起的雪粒纷纷扬扬落下来。雪后的林间小径岑寂而清静,一片寂静中,寺庙的钟磬声、梵呗声不时隐隐约约、丝丝缕缕传来,让人惊愕之余跌入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歌意境。走在天门山,简直就是走在中国诗歌长廊中,就连对诗歌并不在行的我,也想学着抒情。
雪虽停,天却没丁点晴朗起来的意思。这种雾蒙蒙的阴,使天地万物笼罩在一片无边的白雾中,一切都是白的,近处是清晰的白,远处是朦胧的白,天地一色中,我的心似乎也被漂洗发白。每至心情烦乱,总喜欢登山,在大像山大佛前,你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撼,是佛吗?是,又不全是。但你会被浸润、被洗礼、被感动、被激励。在天门山,你会跌入一种文化的氤氲里,你不知道她的根深植何方,但你会被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所征服。历史悠久是一种优势,但后发和后来者居上也是一种优势。天门山在千年间留下了什么,天齐宫塌了多少次,维修了多少次,无从知晓。巍峨雄峻的东西有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倒是柔弱的、并不为人所重视的牡丹却活了下来,从宋代一直盛开到今天,开成了天门山一张名片和独特的风景。比起有形的物体,文化似乎更柔弱,柔弱到许多时候没有具象,像风,虽无影无踪,却能摧枯拉朽;像水,虽至柔至弱,却也至坚至刚,一泻千里,澎湃汪洋。这让人想起作家莫言和记者的对话,一次记者在采访中问莫言:在人类社会中,文学相当于什么?莫言说:人身上的头发。人有无头发,只影响美观,并不影响生命。可打开任何一座古墓,不论卑微还是显赫,肉体、骨骼和陪葬品都腐烂了,唯有头发,人体上最为柔软的头发却完好无损。徜徉在天门山梅园、杏园、牡丹园,站在山门、殿宇和报恩寺石碑前,我感到文化的雪花穿越千年尘埃轻轻落在我的身上,我完全被包裹在文化的雪原上,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人陶醉,让人感动。艾青写乌兰诺娃的舞蹈,“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轻/比月光更明亮/比夜更宁静。”天门山弥漫的文化气息,不也“比梦更美/比幻想更动人”吗?林间的风丝丝缕缕,殿角的钟隐隐约约,雪固然白得动人,美得惊心,但我知道春天的雪将很快消融。渭河边的柳树已经芽苞鼓胀,冀城路边的桃杏已急不可耐,“草色遥看近却无”中,田野里的草芽开始探头探脑。当山下杨柳摇金,桃杏花如雾如云时,天门山的桃杏却不急不躁,从容自若,没丁点与世争宠的意思。“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从庐山大林寺,到甘谷天门山,这种超然淡定,这种对自然物候的自信,不也是一种文化的自信。天门春晓,对于儒风浩荡的甘谷来说,天门山的春天到了,甘谷真正的春天才算到了。
不知道雪还会不会下,但下与不下,春天都会到来,素雪覆盖的天门山,很快就会迎来另一场雪,桃花雪、杏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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