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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人物】太史公:用最美的文笔阐释无数生命

22-05-12 14:09 来源:中国甘肃网 编辑:赵满同

  文/本网特约评论员 杨文远

  

  族谱亦称家谱或宗谱,是记载某个姓氏家族传承之书,是一个家族的生命史,是中国封建宗法制度的产物,也是中国一项特殊的文化遗产。这种宗法产物一旦被冠以“华夏”二字,其意境一下子变得宏大广博。

陕西韩城司马迁祠墓祭祀广场司马迁雕像 萧远 摄

  陕西韩城司马迁祠墓祭祀广场司马迁雕像 萧远 摄

  毫无疑问,能够担当华夏族谱头衔的非二十四史莫属。

  二十四史是中国历代史书的总称,被历朝历代纳为正统史书,也称正史,其核心中的核心自然是《史记》。《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最初名为《太史公记》,作者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无疑,司马迁是华夏民族族谱的实际书写者。

  司马迁,后世尊称其为太史公。

  对这样一位文史学大师,无论如何,得让他极为体面地出场。

  我们还是先听一听先哲们对司马迁及《史记》的评说吧。

  明末清初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可谓是司马迁的“知音”,他认为司马迁:“隐忍以就功名,为史公一生之心。”

  梁启超说:“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

  鲁迅先生称赞《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

  从古至今,颂扬司马迁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几位大家的言辞足可言明司马迁以及《史记》的分量。

  公元前145年,司马迁诞生于陕西龙门夏阳(今韩城市)。直到司马迁10岁左右时他才追随父亲司马谈来到长安。司马谈在长安任太史令一职,令他欣喜的是,儿子的学识已经不浅。

  这一时期,适逢张骞“凿空”,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西汉王朝交好西域,正当国势强大、经济繁荣、文化兴盛的时候,这一切极大地丰富了司马迁在长安的见闻。司马谈也开始有侧重地谋划司马迁未来的事业,他一边安排司马迁师从孔安国、董仲舒等人提升学问,同时安排司马迁寻访山川江河,搜集古事遗闻,网罗旧闻传说,为以后修史做准备。

  司马迁出发了,时年20岁。

  司马迁从长安出发,最先来到河南南阳,再南下到湖北江陵、湖南长沙。湘楚故地有一座文化高峰,他的名字叫屈原,司马迁自然要去汨罗江进行悼念,接着便沿湘江南下,过沅江,沿长江向东到江西九江,他攀登了江西著名的庐山,下庐山后继续沿江东行游考察,上岸后即是绍兴。绍兴有个著名遗迹大禹陵,司马迁参访纪念过大禹陵后,很有可能以绍兴为中心,实地再走访一些地方,比如上虞、诸暨、余姚,然后直达江苏苏州,然后去了淮阴,访问完淮阴侯韩信的故居后,北上山东来到曲阜,在曲阜主要为了参观孔庙遗迹,接着去了齐国曾经的都城临淄,再走访邹城、滕州,又南行到徐州、沛县、宿州。徐州等地是楚汉争霸的旧地,司马迁花费的时日可能会多一些,紧接着便去了淮阳以及魏国的都城开封,最后由开封返回长安。

  这是司马迁第一次长途跋涉,他回到长安不久,获得了一个很小的官职“郎中”,主要任务是料理伺候汉武帝出行时的随行车辆,这对司马迁来说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终于可以借侍从之机,名正言顺地继续考察。

  不久后,司马迁再次出发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有为汉武帝护驾的卫队,有前拥后簇的扈从,有飘动着的旌旗,有浩浩荡荡的车驾,有齐鸣的鼓乐,有文武百官。

  司马迁这次到访了陕西凤翔、山西夏县、万荣,河南荣阳、洛阳,陕西陇县,甘肃清水、平凉,宁夏固原。

  司马迁抵达甘肃平凉后,随汉武帝攀登了崆峒山。他在《史记·封禅书》中记载道,汉武帝“至陇西,西登崆峒”。

甘肃平凉崆峒山景观 杨文远 摄

  甘肃平凉崆峒山景观 杨文远 摄

  司马迁一行西出陕西之后,所走线路基本是古丝绸之路陇右段要道。

  再后来,司马迁奉使去了云南和四川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考察,返回长安后,跟着汉武帝去了山东的泰山,以及河北的昌黎、卢龙和内蒙的五原。在司马迁大约27岁的那一年,他又访问了山东莱州、河南濮阳、河北涿州、湖南宁远、湖北黄梅、安徽枞阳……

  在2000年前交通极为落后的情况下,司马迁就已经开始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司马迁为何如此热衷于行走?对他影响最大的一个人,无疑是父亲司马谈。

司马迁画像 图片来源于网络

  司马迁画像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史记》自序里,司马迁记录了父亲曾经的一次谈话:“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

  司马谈临终时对司马迁说道:“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司马迁对父亲郑重表态:“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感阙。”

  这一年是公元前110年,司马谈去世,洛阳成为父子间生死诀别之地。

  司马谈临终以先祖传承告诫司马迁,足见完成这部通史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司马迁祖上虽说不是特别显要,但其家族掌管太史一职可追溯至爷爷司马喜。

  司马迁和父亲都把修史看作是一项崇高的事业。

  如司马谈所料,司马迁承袭其职,任太史令。

  司马迁做了太史令以后,就有机会翻阅查找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书籍和重要资料。由于可以查考的目录单实在有限,司马迁只能从一大堆绢书木简中寻找线索,他多年如一日,费尽全部心血,几乎每天都埋头整理和考证史料。父亲的遗言时时萦于耳边,他立志要写出一部同《春秋》一样能永垂不朽的巨著。

  但在公元前99年,司马迁遇上了李陵事件。

  李陵是我们极熟悉的名将李广的孙子。

  这年夏天,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讨伐匈奴,本计划派李陵押运粮草辎重,但李陵自请5000士卒以寡出击匈奴,汉武帝很是赞赏李陵的勇气并答应了他。然而,匈奴以数万骑兵围攻李陵。经过数日战斗,尽管李陵斩杀匈奴数不胜数,由于得不到主力部队的支援,不幸被俘投降。

  李陵兵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汉武帝恼怒万分。满朝文武官员数日前还纷纷称赞李陵的英勇,当看到汉武帝怒气冲冲的神情,又迅即指责李陵的罪过。

  汉武帝问询的目光落到太史令司马迁身上,司马迁一方面安慰汉武帝,一方面极为痛恨那些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他没有落井下石,尽力为李陵辩护。

  司马迁认为,李陵仅率领5000步兵,深入匈奴,孤军奋战,在救兵不至、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仍然奋勇杀敌,杀死了无数敌人,立下了赫赫功劳,即使是名将也不过如此。

  再说,李陵虽陷于失败之中,而他杀伤匈奴之多,也足以显赫于天下了。他之所以不死,而是投降了匈奴,一定是想寻找适当的机会再报答汉室。

  司马迁为李陵的善意辩护,没想到触怒了汉武帝,汉武帝武断地认为司马迁是在贬低劳师远征的李广利,遂将司马迁打入大牢。

  司马迁不会料到,几句谏言,换来的是死刑判决。

  根据汉朝法律,减免死刑有两种办法:一是拿钱赎罪,二是处以“腐刑”。

  司马迁当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以赎罪,也不愿意接受极其侮辱人格的腐刑,司马迁想到了自杀,又觉得如果不明就里死去,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与蝼蚁之死没有什么两样。冰冷的牢房中,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曾经仰慕的名字和一部部伟大巨著:周文王于囚室推演出《周易》,孔子困厄之时著有《春秋》,屈原遭放逐才赋有《离骚》,孙膑遭膑刑而修兵书,韩非子被囚秦国而作《说难》……可每当司马迁想到父亲临终告诫的时候,就会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司马迁心中已经没有怨恨,似乎也谈不到恐惧,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活下去才能够完成《史记》。

  司马迁毅然决然选择了腐刑。

  为此,司马迁说出了那句我们熟知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当然,司马迁心中的那座泰山就是《史记》。

  《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写给友人任安的信,他如此写道:“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司马迁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支撑他的是完成《史记》的信念。

  李陵、李陵!事实是李陵至死未给匈奴出一计、施一力,临终,李陵对自己的评价也颇费苦心,留下的遗言是:“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

  

  《史记》耗去了司马迁整整20年时光,这20年,他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巨大痛苦,用整个生命完成这部光耀千古的伟大巨著。

  不难想到,受过腐刑折磨的司马迁,脸色苍白、步履乏力、身体羸弱,但他意志坚定、目光坚毅。司马迁以其残破的身躯,最终换来的是华夏文化的尊严。

  2000年后,《史记》成为了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巨著。

  司马迁把《史记》中的人物分为本纪、世家、列传,以翔实的史实记事,力求真实,他希望反映真实的历史,以此为封建统治者提供历史借鉴。

  司马迁虽说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却能够对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一锤定音。

  司马迁把项羽就放在本纪里,一方面称赞其骁勇,又对他的胸无远见、自恃残暴作出批评。项羽虽是失败者,但也是幸运的,他遇到了司马迁。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听到帐外有楚地歌声,虞姬起舞,然后拔剑自刎。项羽饮酒、吟诗,英雄、美人,他们的生命用很美的方式终结,有一种豪气的悲壮。

  司马迁将陈胜放在世家里。

  司马迁的这些安排,2000年后仍然影响着世人对这些历史人物的评价。

  司马迁当然不会忘记历史上那些忠于国家、热爱人民的英雄人物,比如屈原;司马迁赞扬舜帝忧国忧民的高贵品质;他极为推崇“将相和”中的蔺相如和廉颇,对他们的坦荡襟怀大加赞赏;司马迁也赞颂了那些为反抗强暴、置自身性命于不顾的游侠,比如唱着“凤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荆轲。

  据王国维考证,公元前90年,司马迁完成了《史记》最后一篇《匈奴列传》。正是这一年,李广利投降匈奴,李广利是汉武帝爱妃李夫人的兄长,司马迁自然把此事写入《匈奴列传》。《史记》已经完结,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悬念也有了答案,他终于可以弃笔。

  司马迁完成《史记》后,卒于公元前90年,也有学者认为是别的年份。

  关于司马迁最终的结局,历史上所留下的也仅是只言片语。

  东汉卫宏所著《汉旧仪注》中如此记录:“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过。武帝怒而削去之。后坐举李陵,陵降匈奴,故下迁蚕室。有怨言,下狱死。”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在《答刘秀才论史书》中历数古代正直史学家的悲惨结局,有的失明,有的自尽,有的谤退,有的族灭,其中就有“司马迁作《史记》刑诛”之语。

  郭沫若认为:“下狱死事,必世有流传,故卫宏、葛洪均笔之于书,谅不能无中生有,以歪曲史实 。”

  为什么后来的史书上对司马迁之死不作叙述,不得而知。有时候,历史的反讽意味竟然如此强烈,一代史学大家写了那么多的生命与死亡,而他自己的死亡却不被后人所记住。

  司马迁究竟活了多久,在哪里逝世,没有记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司马迁明白自己倾注一生心血之书简还不到面世的时候,他须做好交代。

  关于《史记》的下落,据史料记载,司马迁把《史记》留给了女儿,女儿后来嫁给杨敞。杨敞在汉昭帝时期,曾官至宰相。杨敞有个小儿子名叫杨恽,杨恽自幼聪颖好学,他从母亲那里得到了《史记》。杨恽对外祖父留下的这部书卷爱不释手,在汉宣帝的时候,官至平通侯的杨恽认为外祖父司马迁这部巨著正当重见天日之时,于是上书汉宣帝,把《史记》献出,从此天下人才得以共读这部伟大史著。

  2000多年以来,尘世中不时会有人感慨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写过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时有人感慨他的伟大,于是写他、誉他、颂他、赞他,站在云端高处的他,不发一语。略感欣慰地是,2000年来,即使是最无聊、庸俗的文化人,也没有用只言片语去诋毁其伟大。

  

  司马迁祠位于韩城市南十公里芝川镇东南的山岗上,始建于西晋永嘉4年(公元310年),清康熙年间曾大规模修建。这里东临黄河,西枕梁山,芝水萦回墓前,开势之雄,景物之胜,为韩城诸名胜之冠。

司马迁祠的山岗下面有一段司马古道,石条为北宋时铺设,历经800余年的雨水冲刷、风化、人走车碾,石条上的车辙印是这里曾经繁华的历史见证,又好像昭示太史公一生的坎坷与悲壮。杨文远 摄

  司马迁祠的山岗下面有一段司马古道,石条为北宋时铺设,历经800余年的雨水冲刷、风化、人走车碾,石条上的车辙印是这里曾经繁华的历史见证,又好像昭示太史公一生的坎坷与悲壮。杨文远 摄

  在司马迁祠的祭祀广场上,铸造有司马迁的铜像。

  司马迁祠自坡下至山顶,依崖就势,层第而上。

  穿过一牌坊,再登上一排石台阶,便可看到由启功书写的“汉太史司马迁祠墓”匾额,继续缓缓而上,来到一处丁字路口,靠右侧路口处又有一座牌坊,上书“高山仰止”。高山仰止本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孔子的赞誉,后世借用它表达人们对司马迁的敬仰之情。牌坊后即是朝神道,继续攀登99级台阶便到达山顶太史公祠墓。

  祠院内古柏耸立,建有太史祠献殿、寝宫等。太史祠献殿为穿堂式建筑,西贴临寝宫,其典雅朴素,让人有一种置身书廊之感。“文史祖宗”牌匾下方,挂有一副楹联,上书:“刚直不阿留得正气凌霄汉,幽而发愤著成信史照尘寰。”这幅楹联是太史公一生的写照。献殿内碑石林立,有记事碑、凭吊诗碑,也有探源、考究司马先祖、后裔的考证碑等。

  司马迁墓位于寝宫之后一处高台上。墓冢为蒙古包形状,用青灰色砖块砌成,周围嵌入八卦及花卉图案。墓顶长有几棵古柏,墓前碑上书“汉太史司马公墓”。

  从这里极目远眺,最有气势的景致莫过于激流奔涌的黄河。说及黄河,因为兰州是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母亲河在金城的河床里是舒缓、温柔、平静的。但在司马迁祠墓的无名山上,可以欣赏到的黄河却是另外一番景致。

  对于《史记》的史学高度,司马迁在生前即已料定,但可能他从未料想到,2000年后的文学史里,《史记》同样处于崇高的位置。

  著名学者余秋雨认为:“我国古代散文成就最高的是汉代,汉代散文成就最高的是传记文学,传记文学成就最高的是《史记》。”

  有学者说,《史记》之所以有如此崇高的位置,是因为司马迁用最美的文笔阐释了无数生命,关于他们的人性、命运、生死、成败、苦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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