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记忆
严文科
每当夏日来临,天水一带最为隆重的节日就是端午节了。
我的老家在街道边上。这街道就是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的国道,国道两旁是槐树、柳树或者桑树、杏树、苹果树。村落是依着国道慢慢建设而成,从村东到村西,绵延一公里,依次是六个村民小组,每组七八十户人家,紧密地排在公路的两边。
在老家,有人家的地方就有树,高大的槐树、椿树、桑树,每一株都枝叶茂密,高过了房顶,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土坯瓦房,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丛中。
小孩子们心中窃喜已久的是村里四处的杏儿渐渐由绿变黄了。彼时冬天的农村水果不多,一年自秋天吃完苹果和梨,差不多会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水果打牙祭了。一开春,粉红色的杏花开过,青青的杏儿挂上枝头,我们就开始一天天等了,甚至每天都要打几个下来偷吃,一口口忐忑地咬下去,然后一次次龇着牙,由涩到酸,渐渐就有了一丝甜意。
村子的最外面,便是金黄色的麦子地。五月,渭河平原上的麦子开始成熟。
那时候的乡下,端午节是非常重要的节日。祖父说,这一天全家人都得早早起来,去村外见龙山下的小河边洗脸,一年都不会生病。祖父的话当然是很“权威”的,不管别人家的孩子信不信,我和弟弟总是盼望着端午的到来,天刚亮,我们便先跑到河边。五月,宽大的河道里只有一条从南山深处流下来的小河,如小孩子一样在随意奔跑,河水不深,刚过脚踝,清澈见底,从铺满鹅卵石的河床上哗哗地流向北边的渭河。我们在河边一边玩,一边洗了脸。
谷觉是老家端午节农家人自己做的一种应节风味食品,又叫谷觉儿,是用当年新收的麦子磨成面粉做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吃食上,南方普遍在端午节时包粽子,在西北,当时粽叶粽米是稀罕物,但这里最不缺的是麦子。
端午时节麦子刚刚开始成熟,村外的田野上绿色的波涛中间渐渐出现了一片片金黄的光晕,那是有一些光照充足或背风地方的麦子已悄然饱满、成熟。虽然离大规模的收割还有些时日,但马上要过节了,心急的大人们会先从那变得金黄的地方开镰,收割上七捆八捆的,用架子车拉回家。
孩子们醒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面已经晾晒着一层金黄色的麦穗,麦芒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一粒粒亮晶晶的麦粒从黄中带绿的麦壳中仿佛要跳出来,经过一个中午的暴晒,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麦粒好像已然来到了新世界里,而这个世界里,有小孩子惊喜的目光和大人们对丰收的期待。庄稼长得好不好、一年的生计如意不如意,全靠这一粒粒脱去水汽的麦子是不是沉甸甸、圆嘟嘟了。
在我的童年时期,老家人收割麦子是用镰刀。脱粒呢,用的是“连枷”,这是一种古老的农具,长长的木柄上头装了一扇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长条形“扇面”,这“扇面”用七八根从南山采来的羊奶子棍编织而成,羊奶子棍似大人的拇指一般粗,木质坚韧,不易折,不易裂,用牛皮编织成一个一端近二十厘米宽、一端束在一起的“扇面”,这个“扇面”就是“连枷”——一个简易的拍打器。人们双手执柄,高高举起,扬起“扇面”,然后借着向下的力道把“扇面”使劲拍向地面的麦穗,“扇面”沉稳、有力地平落在麦穗上,“啪”的一声,整个村庄都能听得见。“连枷”一次次高高扬起,又一次次响亮落下,家家户户的麦穗在此起彼伏的拍打声中欢快地脱粒而出。
黄昏时分,一袋袋的新麦子从各家的院子里扛出来,送到了村中的磨坊。端午节要用新麦面做谷觉,这是约定成俗的事。磨坊老板也是村里的老住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无论如何,天明之前每家的麦子一定会变成白花花的面粉。
母亲往往会在我们忙碌的时候悄然开始制作谷觉了,面早就和好了,孩子们更关心的是她如何在将要下锅的面饼上雕花。
父亲用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铁皮,在两头剪上小锯齿,然后从中间一折,便成了一个雕谷觉的工具。母亲有一双神奇的手,她用这个小工具在面饼上可以雕出各种各样的花饰,饼烙熟后,上面的图案活灵活现。新鲜面粉做的谷觉儿啊,一口咬下去,口齿留香。但在我的童年,让我更难忘的是那些小巧玲珑的图案——我们双手捧着谷觉,盯着那一个个似乎是活着的蝴蝶或其他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再慢慢回味……
乡村是静谧的,狗吠时起,邻居说话的声音清晰在耳,大片的阳光如清澈的水一样浇灌在院子里,一缕缕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袅袅升起,蔚蓝的天空就像海洋一样深不见底。
那时,母亲还在厨房里的灶台上忙碌着,灶膛里的柴火烧得通红,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胡乱奔跑着,偶尔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天籁之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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