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独享富贵不担责任
吾贫时,与汝母养吾亲,汝母躬执爨,而吾亲甘旨未尝充也。今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亦已早世。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乐也。
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以入家庙乎?于是恩例俸赐常均于族人,并置义田宅云。
——【宋】范仲淹《告诸子及弟侄》
【小识】
说起范仲淹,可以说,国人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他的知名度主要靠的就是那篇名文《岳阳楼记》。其中的千古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家喻户晓,沾溉后人,非一代也。
这段家训节选自范仲淹《告诸子及弟侄》。范仲淹,幼时家贫,父亲早逝,是经历过贫寒的。古人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他开篇就说,我贫寒之时,和你们的母亲一起赡养我母亲,你们的母亲亲自烧火做饭,而我母亲好吃的东西,从来没有满足过。因为家贫的缘故。“今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亦已早世。”如今我官高禄厚,想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母亲,母亲却早已去世,你们的母亲也已经去世。然后,范仲淹说:“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乐也。”我最遗憾的是,竟然让你们享受富贵之乐。“忍令”二字,用得好。这里,可以看出范仲淹对母亲和妻子的思念和愧疚,还有对儿辈的严厉要求。
范仲淹后来出将入相,俸禄很高,但他经常用来资助孤寒的朋友、学子和宗族的人,而对自己的家人,包括自己,却极其吝啬,过着节俭的日子。《宋史》说:“尝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宴如也。”俸禄都资助了四方游士,几个儿子出门,都没有好衣裳,只能交替着穿。但范仲淹很坦然,“宴如也”。正是他严格的家教和博大的胸襟,子孙都很有出息,次子范纯仁,后来也成为一代名臣,“位过其父”。范纯仁娶的是官宦世家王质之女,王质的伯父乃宋真宗时的宰相王旦。纯仁之妻,出身望族,生活奢侈,在娘家时曾用价格昂贵的高级丝织品罗绮做帷幔。婚礼之前,范仲淹当众对王质说:“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持至吾家,当火于庭!”
读至此处,不禁感佩范仲淹的耿直和自信。他不会因为对方是名门,就气短,依然坚持自己的家法。当然,王质也是正直的大臣,因此,双方才能成为亲家。由此,也可以看出,范仲淹不愧是一代政治家、军事家,做事干练,魄力极大。
范仲淹,是典型的儒家士大夫。他很有家族观念。他说,我老家的亲族很多,和我固然有血缘的远近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然而以祖宗的角度看,则都是祖宗的子孙,当然没有亲疏之别。所以,对那些忍饥挨饿的亲戚怎么能不救助呢?“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以入家庙乎?”这句话,讲得多么沉痛。中国汉族人很讲究祖宗阴德,自己能做大官,不仅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更是列祖列宗的积德。范仲淹说,从我们祖宗算起,积德一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到我这里才发迹,得以担任高官,如果只是独享富贵,而不体恤宗族,死后如何见祖宗呢?就是今日有什么脸面进家庙呢?这话说得很重了。也是中国士大夫的立身之本。
最后说,“于是恩例俸赐常均于族人,并置义田宅云。”范仲淹把自己的俸禄和皇帝的赏赐,都平均分配给族人,并设立义田、义宅,赡养那些贫困或没有后代的族人。所以,他虽然地位显赫、俸禄充厚,但“以贫终其身”。而他死的时候,竟然无钱埋葬。史载:“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中国古代没有国家养老制度,这种家族的义田宅,某种意义上,是对底层人的一种救助。否则,以个体的力量,是无法生活在那样的时代的。但像范仲淹这样救助族人的,历史上恐怕也不多。
范仲淹对自己、家人,非常严格,极其俭朴,但对其他人,却颇大方。欧阳修为范仲淹撰写的《神道碑》说:“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说的是他家里没有客人时,最多只有一盘肉菜,妻子、儿女平日仅仅满足最基本的衣食而已。但对需要帮助的人,“意豁如也”,非常慷慨。这可能就是政治家的气度了。“慨然有志于天下”,并非人人能做到。
这篇家训里,还有一些句子,如今读来,还是让人感动。如,“京师少往还,凡见利处,便须思患。老夫屡经风波,惟能忍穷,固得免祸。”告诫儿辈不要贪婪,老夫虽然屡经风波,但唯一的能力是可以“忍穷”,所以,才得免去很多祸端。这里“忍穷”,值得思量。他告诫弟弟“慎勿作书求人荐拔,但自充实为妙。”关键是提高自己的能力,“充实为妙”,不要老求人推荐提拔自己。并告诉“贤弟请宽心将息,虽清贫,但身安为重。”“身安”是最重要的,“清贫”无所谓。“自家且一向清心做官,莫营私利。汝看老叔自来如何,还曾营私否?自家好,家门各人好事,以光祖宗。”这也是官场老经验。很多家族最后毁灭,就是因为奢侈、贪婪。
南宋的时候,朱熹读到这篇家训,很感动,曾在书札左边写下一段话,其中有一句说:“右范文正公与其兄子之书也,其言近而易知。凡今之仕者,得其说而谨守之,亦足以检身而及物矣。”(杨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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