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过冬
东晋名士王徽之雪夜乘舟拜访友人戴逵,这是元代画家张渥的《雪夜访戴图》(局部)。资料图片
古人过冬,有踏雪寻梅的高洁,有雪夜访戴的潇洒,有三冬文史的勤奋。冬日,我们不妨以一颗诗心,品味这些典故,感受中国人的浪漫。
数九消寒 踏雪寻梅
“数九”的习俗,最晚从南朝就开始流行了。南朝宗懔的著作《荆楚岁时记》记载,其时“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
在漫长的岁月中,古人发展出许多数九消寒的做法。如有《数九歌》,其中一个版本是这样数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我国幅员广袤,各地气候差异明显,所以存在不同版本的《数九歌》是很正常的。许多版本最后都落脚于春耕,显示出古代中国社会以农为本的特点。
《数九歌》之外,还有《消寒图》。今天我们还能在故宫博物院见到清宫流行过的《消寒图》。这种《消寒图》上有九个方格,每格内勾勒出一大字,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有“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每个字都是九划,每过一天就填一笔,待到填完这九个大字,正好是八十一天。每格中,还用小字标记出一九至九九的具体日期。
这种《消寒图》,九个方格上还有一行略小的字,写着“管城春满”。“管城”是何意?唐代韩愈有一篇奇文《毛颖传》,说秦朝大将蒙恬受命南征荆楚,路过中山(今河北定州)时,俘获了毛颖,将其带回咸阳章台宫,秦始皇见到毛颖,将管城这个地方封给他,毛颖号曰“管城子”。这位“毛颖”有名有姓还有封地,似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这便是韩愈写这篇文章的巧思所在,他将毛笔拟人化,为毛笔作传,道出毛笔的功能与掌故。管城春满,当用毛笔填满《消寒图》上的九个大字,春天就来了。
据明代《帝京景物略》的记载,明代北京还流行这样一种《消寒图》,“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当纸面上的梅花盛放之时,室外百花将渐次盛开,将春天到来的消息告诉所有人。
百花之中,最先开放的是梅花,它“独天下而春”,在严寒中傲然挺立,不惧风雪拷打。风雪却让梅花更香更美丽。
古人有“踏雪寻梅”的雅致。据《北梦琐言》记载,唐朝诗人郑綮被人问到近来有新写的诗可分享吗,他回答没有,并说“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这一句话可做多种理解,如有的理解成冒着风雪骑驴到灞桥,灞桥是折柳送别之地,他从人的聚散离别中获得灵感。这段文字并未提及郑綮在风雪中做什么,但经由后人的理解,在后出的文本中就变成了“情怀旷达”的郑綮,冒着风雪骑着毛驴寻梅。
后出的文本中,还将“踏雪寻梅”的雅事系在杜甫、孟浩然名下,这大抵是因为郑綮的诗名不如杜甫、孟浩然,且郑綮流传下来的诗很少,而杜甫、孟浩然都有咏梅诗流传下来,如杜甫写江边的梅,“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然而江边的梅虽美,却难以消散杜甫的羁旅之愁。
雪夜访戴 辛陈唱和
踏雪寻梅,须是一个人寻才好。一个人寻,才有“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感觉。寻梅,不只是在冰天雪地中发现那一枝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更是寻找一种高洁的精神,因为对高洁的追求,君子与梅花投契。
漫长的冬日,若是能与投契的朋友共度一段时光,岂不是美事一桩?东晋时期的书法家王徽之,住在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一场大雪后,他从睡梦中醒来,命人打开窗户,送上酒来,望着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他忽然吟诵起了西晋诗人左思的《招隐》。
西晋不少诗人都写过招隐诗,左思留下了两首。顾名思义,招隐诗是要征召隐士出山为官,左思的这两首诗,由招隐而入山林,为山水之美而感动。你听自然的声音——“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你看自然的美景——“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山水之美竟使左思忘却了自己的初衷,反而也想如隐士一样优游山林。
王徽之想起了一位隐士朋友,他叫戴逵,住在剡溪(今浙江嵊州)。王徽之当夜便乘小船出发去剡溪,船行一整晚,到第二天早上终于到了朋友家门口,然而他却转身离开。别人问他为何不敲门见见朋友呢?王徽之答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好一个“乘兴而行,兴尽而返”,雪夜访戴,王徽之并没有见到戴逵,但王徽之不认为这是遗憾,若是没有满足自己的兴致才是遗憾。《世说新语》将王徽之的这个故事放在“任诞”篇。王徽之的任诞,却令后人羡慕不已,羡慕一种艺术化的生活方式,羡慕一种自由舒展的生命状态,难怪明朝的凌濛初说读这个故事“令人飘飘欲飞”。
在很多年后的一个雪夜,辛弃疾却懊悔未能多与友人共游几天。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辛弃疾的好友陈亮从浙江东阳来到江西上饶,两人同游鹅湖书院,倘若说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是中国思想史上的盛事,那么正如唐圭璋先生所说,辛弃疾与陈亮的鹅湖之会,“是中国词坛上的盛事”。
陈亮的词风格豪放,与辛弃疾词风相近。文学风格相近的背后,是两人政治理想的相近,两人均力主抗金,收复中原,反对议和。莫逆之交难得相聚,然而两人仅仅共游十天。
陈亮走后第二天,辛弃疾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挽留他多待一些日子。辛弃疾骑马追赶,赶到一个叫鹭鸶林的地方,“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他只好到就近的村中投宿,心绪怅然,“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时分,他忽听得笛声阵阵,写就一阕《贺新郎》,辛弃疾不免夸张地写道,当初之不挽留铸成了大错,笛声是如此悲切,正道出自己的心绪,他只愿“长夜笛,莫吹裂”。
陈亮在读到这首《贺新郎》后,回以一首《贺新郎》。他说:“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两人志趣相合,有讲不完的话,而今别离,只要志趣不变、理想不改,便无须多多挂念。
此后两人还有词作唱和。在冬日里捧读友人寄来的词作,想来一定倍感温暖。
冬宜读书 诗训子孙
古人认为冬宜读书。《礼记》中对于贵族子弟一年四季的学习有这样的安排: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诵,谓歌乐也;弦,谓以丝播诗。”古人十分重视吟诵诗歌,吟诵要合乎诗歌的韵律,需要专门学习;而弦就是用丝弦乐器为诗歌配乐。
古人讲究天人和谐、应时而动,随着季节的变化,人的学习、读书等各方面的安排也应有所变化,那么冬季适合读什么书呢?清朝的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冬季天气寒冷,待在室内的时间比较多,娱乐的项目比较少,可以聚精会神研读具有较深哲理意涵的经部书籍。
其实,对于农家子弟来说,也只有在冬季农闲时才有时间读书。西汉的东方朔是一个学识丰富又诙谐幽默的奇才,他向汉武帝推荐自己:“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东方朔十三岁至十五岁主要学习文史知识,经过三个冬天的学习就达到了“足用”的水平,可见其读书刻苦,有了文史知识的基础,他从十六岁开始学习儒家经典。
后来“三冬文史足用”成为一个典故,陆游追忆自己少年读书之乐时,曾写道:“少年志力强,文史富三冬。但喜寒夜永,那知睡味浓。”少年时,精力旺盛,读书读到深夜也不觉得疲倦,哪里知道有睡觉这回事,现在不仅精力大不如前,而且还有养家糊口的问题要优先考虑,“夜半起饭牛,颓然成老农。束书不更读,蠹简流尘封。”
其实,陆游一生手不释卷,读书是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件事。请看陆游的书房——不对,应该叫书巢——“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籍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到处都是书,而又摆放得不算整齐,就如鸟之巢穴一样。
从陆游的诗作中,我们可以知道他爱在夜晚读书,万籁俱寂的冬夜更是读书的好时候。如在《冬夜读书》中,他说读书是自己的癖好:“挑灯夜读书,油涸意未已。亦知夜既分,未忍舍之起。人生各有好,吾癖正如此。”他又说自己的藏书真不少,这些藏书使他受益匪浅,他将其留给自己的子孙,让藏书造福子孙。
陆游喜欢通过诗这种体裁对子孙进行教育,读书这件人生乐事,他希望子孙亦能为之。在《冬夜读书示子聿》中,他将读书的方法传授给儿子:“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读书要勤奋,要持之以恒,厚积薄发。读书只是了解事物的一种方式,更深刻的认识来源于实践,要对书籍的记载存有质疑的精神。陆游的这些见解,今天看来仍不过时,这大概是这首诗能流传至今的原因吧。(作者:陈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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