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白
白雨白
有些时候,雨是有颜色的。
我们老家人将夏天的雷阵雨,或者稍大一些的暴雨,统统称作白雨。酷暑天,提到白雨,老乡汗浸浸的脸会一下子清爽起来,像山风拂过。对于雨水,庄稼人有着一种特殊而纯粹的情感。上年岁的老人都说,夏季这茬庄稼,收的是雨水和天气,若是天上不落雨,颗粒无收也不是稀罕事。
冬盼瑞雪夏盼雨。落白雨,首先需要水汽充盈的云朵。常常是到了后晌,棉花一样的云朵从天际飘到一起,薄薄的积雪一样,很快消融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不大工夫,有新的云朵聚拢,接着又蒲公英一样四散。习惯在夏季抬头望天的老农,恨不能用竹竿将这些云朵拨到一起。要知道,在夏季,天空飘过的每一朵云都是信使,能从蓝天传递出某种讯息。“云朵扑,探雨路。”老农屏住呼吸,精光着膀子,和焦渴的大地一道,密切观察着头顶的天空。在他们心里,云朵是撒在天空的种子,是一粒粒白雨的种子。
一丝风也没有,天空板着脸,大地板着脸,树木和庄稼板着脸,像一场陷入僵局的谈判。渐渐地,云朵颜色变深变暗,天空像被淡墨泼染过一般。太阳隐去,云朵变成云团,云团又合抱在一起,隐隐约约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老乡们摇着蒲叶扇从屋里走出来,看乌云离山头越来越近,看发蔫的树叶一动不动,看庄稼一地的灰绿。雷声从云缝里挤出来了,好似一个巨大的石磨将云团碾碎。乡间的老人朴实地认为,打雷是天空的乌云推着笨重的石磨,即将落下的白雨是另一种颗粒状的米面。
山顶开始刮风,乌云开始涌动,抬起头能听见天空哗哗作响的水声。起初,风很小,像刚开始学步的娃娃跌跌撞撞。很快,天空和大地击掌为号,石磨般轰隆的天空电闪雷鸣,整个山头都晃动起来,树木在摇动,叶面竖起来。云层越沉越低,最后和大地相距了一座山的高度,已有了些许凉意的风灌进门窗紧闭的屋里,也灌进老农的心里。知了换了一种欢快的曲调,附和植物呼啸的嗓音,大雨来临之前,一座山、一棵树或者一座屋舍,都能被风吹出同一种响动。这千军万马奔腾的响动,让无数双耳朵如树叶般竖起来,集体等待白雨从天空倾斜而下。
最初落下的那一滴雨,像一颗钉子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金属的声响。白雨马上要落下来了,老农终于可以丢下手中的扇子了。风稍微缓了一些,推开门,站在门口或者屋檐下,能看见银白色的雨雾老远扬过来,瓷实而饱满的雨滴落在地上,像淘气的孩子疯跑中摔疼了身子,然后起来拍一拍屁股,跑得老远。天地之间,挂着一道一道雨珠攒起来的帘子,被狂风一道道掀开。
雷声忽远忽近,天空白茫茫一片,雨下得认真而专注。老农开始祷告,白雨要稳当下呢,庄稼地透墒就好,别成灾了,毁了一茬收成呢。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个钟头,太阳从云缝里挤出来,这时风早已停了,雨仍旧在下,只不过变成细雨丝。草木像喝醉了酒,打着趔趄,有经验的老农将食指插进庄稼地,用土办法测试墒情,想知道庄稼有几成饱。不大会儿工夫,田边斜挎起一道彩虹,沟岔里传来阵阵蛙鸣,凉爽的风一阵阵吹过,坐在场院里的庄稼人,心中堆满丰年之喜。房前屋后的庄稼就着这场白雨沉沉入睡,梦里兴许下着另一场雨。
乡间农谚道:“白雨连三场,秋后不缺收。”意在炎炎夏日,连落三场白雨方能缓解旱情,焦渴的土地吃饱喝足之后,会把多余的雨水窖藏在大地深处。白雨之所以得名,就是这场能打动乡土的雨,下出了气势,下出了清凉,下得滂沱酣畅。“白雨白,黄土黄。一场雨,粮满仓。”这是乡间许多人挂在嘴边的歌谣,在百姓眼里,白雨就是白米细面,就是大地的乳汁。(吴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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