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且观商海女性人生沉浮
作者:白军芳
《暂坐》是著名作家贾平凹的新作。他用沾染女性主义的笔触,勾画出居住于西京一群女老板的生存状态。这群女人趁时代风潮,成为企业领域成功人士,实现了经济独立。但是市场理性法则为她们精心设计了骗局,她们的“自主权”最终都败给男权思想新的构建。贾平凹以独到的视觉敏锐体察到社会各因素中不利于女商人成长的状况,并细致入微地表达了出来。
贾平凹被选为2020年中央电视台《文学故乡》的开篇作家介绍给读者,自有他的不凡之处。一方面是他世俗化写作的传统文学之美,另一方面是他不竭的艺术创造之美。当然,有很多人批评他“土”“俗”“泼烦”,但他不断将中国现实的尖锐包容于“故乡式”的写作技巧之中,这一点,使他在中国文坛中独具风格。
和当代女性有亲密关系的是事业
贾平凹的小说善于将中国经济带来的文化之变压缩于一两年的人际关系之变中,这使得他的作品有深度、有时代感,同时也有疼痛感。以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为例,在20世纪80年代的《小月前本》中,小月思考着嫁给改革者还是保守者;到20世纪90年代《秦腔》中的白雪,已经不那么在乎丈夫,却在家庭和事业的挤压中痛苦不堪;接着,《带灯》出现了,她远离丈夫,在一个小镇当信访办主任,管理乡村的各种麻缠事,在危机和两难中表现自己的工作能力和领导风格。
2020年3月,《暂坐》发表了,小说中12个女人,个个没有丈夫,偏偏又不是市场经济的受苦者,甚至能力超群,雷厉风行,撑起都市中一家家公司的蓝天,成为21世纪新西安的强势女人群塑。总而言之,除了早期的小说,贾平凹的女性书写,从性别维度来看,他明显察觉到:和当代女性有亲密关系的,已经不是丈夫,而是她们打拼的事业。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带来了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转型,旧的价值观念崩塌,新的价值体系尚未建立,“人如何生存”成了困扰中国当下的中心议题。面对前途的不可预知,女人们开始像男人一样在商海打拼。她们不满足于当男性生活的花瓶,相反要拥有自己的事业。能让女人安心的不再是男人的臂膀,而是自己的能力和思想。贾平凹敏锐地观察到这种现象,通过《暂坐》描写了这样一个群体。
一群能干自信的商界精英
《暂坐》一开始极尽笔墨描写女老板们的绿鬓靓影、美食豪车、成功事业,将她们优越的物质条件、出色的人物品格表达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文字都在写女老板们在商海中的拼杀,突出的是她们非凡的睿智、勇气和竞争力,有容貌描写,但也仅仅是数笔勾勒。海若经营着一家茶庄,能够低价买入,再高价卖给某些单位做办公用茶。她和省秘书长有暧昧关系,和作家羿光的关系也不清不楚,但从来没有想嫁给他们。陆以可、虞本温、司一楠、向其语等都是西京城里成功的女老板,也是商海中呼风唤雨的硬角色。她们有自己独到的进货渠道,有不俗的眼光和掌控市场的能力,尤其,她们一起照顾得病的夏自花,在商海中互相帮衬,竞争压力使她们姊妹情谊更加亲密。总之她们是当代社会生活里最自信、最具有抗打击力的一群女商人。
这群人都是没有家庭的单身女性,传统上贤妻良母的品格也不具备。她们住别墅,有定期的帮忙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事业上那些男人也不能入她们法眼,似乎那些亲密感情,只是在姐妹中存在,令她们飞蛾扑火投入的事情,也只是公司的发展。她们没有傍大款,她们本身就是大款。丈夫、家庭、孩子都不是她们日常生活中最亲近的人,生意是。因为她们明白,在当代西京,通过企业挣钱才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维持女人的体面。这里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
市场理性法则的牺牲品
波伏娃说:“奴隶尽管只有劳动的权利,但凭借它,却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是命运的主体者。”用这一句来描绘“西京十枚玉”的命运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海若们热情地拥抱自己的事业。去掉妻性、没有家庭负担的女老板们,个个活得灿烂鲜艳,自由幸福,仿佛自己是命运的主人。但就本质而言,她们的才干和劳动使自己更彻底地陷入“市场理性法则”中——这个传统上最具父权特色的思想法则牢牢控制了女老板们的生存环境。贾平凹在她们身上赋予了女性主义的自主倾向,但仍然突出了她们摆脱不掉经济社会消费品的命运悲剧。
书里写到资本的风险运作给女企业家们重重的一击,以及官僚们对这些女企业家们的压榨和威胁。在商海貌似成功的女人们,结果都在市场转型过程中,惨遭被打击的命运。在这里,没有男人们的舍生忘死的拯救,也没有知识技术的培养,只是女人们凭着勤劳能干,打下的一个小小领域,自以为已经自主独立了,实际上没有技术和团队,不经摔打就散了。
《暂坐》中的女老板们,既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也不是腐化社会的妖娆女郎,传统的女性气质也不能束缚她们发展的步伐。但当20世纪80、90年代打拼的市场环境到21世纪变成技术的天下、团队合作的结果,这群来自农村的女人们却浑然不觉,仍然按照过去的经验来打拼,注定了她们在残酷的市场运行法则中,难逃命运的悲剧。
总之,《暂坐》用沾染女性主义的笔触,勾画出居住于西京一群女老板的生存状态。这群女人趁时代风潮,成为企业领域成功人士,实现了经济独立,似乎获得幸福生活。但是,在经济发展到资本掌控一切的时候,市场理性法则为她们精心设计了骗局。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仅仅衍生物质享乐的精神,并不能够阻挡新的法则对她们命运的揉搓。她们的“自主权”最终都败给男权思想的新的构建。
安东尼·吉登斯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说:“人的焦虑的爆发出现在个人不能实现与被限制实现的某一行为的时候。”这群在商海漩涡中挣扎的女老板们,在新的转型势力制约下,精神焦虑,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贾平凹以独到的视觉敏锐体察到社会、法律、政治、资本等因素中,不利于女商人成长的状况,并细致入微地表达出来,是他作为一名精英作家的传统人文忧思情怀的表现。
(作者为西安工业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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