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囊小文:红楼一瞥
看囊小文:红楼一瞥
《红楼梦》,说不喜欢它,实在无处去说。说喜欢它,实在是被写书人的才气吓坏了。人间万象千器,他都知晓,这等天资和阅历,人中太少见了。曾在京郊瓜饭楼,和冯其庸谈红学。我说,红学难做。天资和阅历不够,无论谁,都像是瞎子摸象。说了感觉失言。冯雅量,对我淡然一笑。
《红楼梦》是本读不完的书。不只它原稿不全,还在它精微。曾计划每天读一页,读它一年。谁知就一页也感觉读不完。感觉它的文字,总是意犹未尽。这种书,读起来太累,“怕无心绪读红楼”。
前辈陈诏,二十几岁落难,去了大西北,过上牧马人的日子。风雪寒灯,眼前除了美丽妻子,还有就是一部《红楼梦》。这部读不完的书,他读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他回来了,一无所有,只是成了红学家。”邀我加入红学会。我问他,宝玉母亲,不叫“贾夫人”?他还真答不上来,自嘲说,“怎么有这个问题?”他为人风雅,还真把这当问题了。
张大根,老家是西湖边的燕南寄庐。爷爷盖叫天在世时,住屋有三十四间半。那年抄家,家中长物,车载数十辆。这样的家境,说起《红楼梦》,他还是说,一般人说不好。想来钟鸣鼎食之家,毕竟是另一个世界。人物事体,曲折迂回,不是个中旧人,很难通晓。贾府下人焦大,喝醉了酒骂人。说贾府上下,除了门口的石狮子,都是脏的。想来不论身份,只要是旧人,都是通晓贾府的。
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家都笑话她,鄙夷她。刘姥姥不太在意,她是活在她的世界的。不同的世界,无所谓高下。贾府败落,王熙凤女儿巧姐,还是被刘姥姥抱走,才活了下来。
中国小说,是话本、传奇,讲故事,是有关生活和心情的诗意叙述。所谓读不完的《红楼梦》,更是。除了诗意叙述,这本书里,还把少男少女,直接写成了诗人。他们有自己的诗作。精彩的是,他们的诗,都是诗如其人,不像是写书人代笔。有些极好的句子,也没让人生疑。譬如“寒塘渡鹤影, 冷月葬诗魂。”这种举重若轻的能力,缘于写书人本身是诗人。如今,还能读到他自己的残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奇气逼人。
写书人写了几百人。无论有情有意,还是没心没肺,都呼吸顺畅。他还写了林黛玉。他把她写成了画眉鸟。她是他的最爱,他知道她在人间没法活,不久就让她飞走了。同时飞走的,想来还有他的心。还有一人,感觉很像他,那就是宝玉。宝玉活不好,最后出家了。
书的结尾,这样写着:贾政“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这时才看清是宝玉。至此俗缘尽了。
每次读这段文字,心情说不清好不好。想起去年春读后写的诗,录此作结:其一:“一十九年沦世尘,悲欣啼笑去来身。猩猩一领茫茫雪,难得令尊明白人。”其二:“青埂峰前天坠石,毘陵驿外雪漫舟。尘缘未了终须了,无有尘缘不到头。”(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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