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塔胡杨
金塔胡杨
自小在祁连山长大,见惯了松柏、灌木和老白杨。记忆中家乡的沟沟岔岔到处生长着老白杨,枝干遒劲,树木参天,春天漫天飞絮,秋天黄叶飘飘。它的实用性让我丝毫没有把这些老白杨看做一道风景。
随着旅游业的蓬勃兴起,各类媒体频频报道内蒙古额济纳旗的胡杨林。那种惊艳的黄叶,曲张的枝干,夸张的溢美之辞,是我对胡杨的第一印象。解读额济纳的胡杨林,多人赞叹其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的品格,千人一辞。我对此嗤之以鼻,那不过都是商家的推广,和南方没有见过戈壁大漠和参天白杨者的无病呻吟。我对白杨树就像对自己的影子一样熟悉,潜意识中依旧认定,胡杨者不过是生长在胡人地区的白杨树,所以称为胡杨,与我家乡参天的老白杨没啥区别,故谢绝不去。我甚而拿着相机跑遍民乐的沟沟坎坎,拍摄了大量家乡老白杨黄叶的图片,极力佐证胡杨和我家乡的老白杨同宗同源,我们遍地生长着胡杨林,同样黄叶飘飘,随风飞舞,何苦千里奔袭到遥远的塞外去看胡杨林?
但一种突然的激情,让我在“十一”双节刚过,萌生了强烈去看金塔胡杨的念头。很快成行,在周末清晨的九点,我们准时到达金塔县胡杨林旅游区。初次的会面,让我惊诧于我的眼睛,彻底颠覆了我的认识,我为我的固执、短视和迟到而惭愧。金塔的胡杨林,和我家乡的老白杨,差别不仅在一个“胡”字,而是风景迥异的两类树种。
徜徉在胡杨林,我被大片大片的金黄而征服和倾倒。这是一种纯净、圣洁的黄,黄的透亮,黄的清晰,黄的彻底,不像我家乡的老白杨,焦黄的树叶夹杂着干枯的枝干,还有枝枝蔓蔓的绿色,杂乱,斑驳,有着深深的迟暮之感。一阵秋风,这些叶子便会漫天飞舞,顷刻落地,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周期之短,令你来不及玩赏,便呈萧杀之态。而金塔的胡杨林,黄色的树叶浸透着旺盛的生命,枝叶温润,鲜艳欲滴,毫无干枯落暮之气。学林业的朋友介绍,胡杨的叶子虽至深秋依然饱含水分,黄叶通常能生长一月有余方才落去。
多好的秋叶,即便是生之将尽,依然留最后一抹金色于人间,显示生命之美。
我端详着胡杨林的一枝一叶。胡杨树枝干扭曲,树皮层层叠加,仿若身披蓑衣的老翁。这些树木直径多在碗口以上粗细,饱经风沙侵袭,满面沧桑。同我家乡的老白杨一样,树干粗糙,沟壑纵横,多像青藏高原牧羊的老人,满面皱纹和沧桑。但这里的胡杨韧性更强,塞外多少风沙和雨雪,抽打着它们的躯干,皮肤皲裂,形如层层蓑衣,遮风挡雨,岿然不动。这里的胡杨一点也不年轻,个个伸张着枝桠,直插天宇,宣示着岁月沧桑和古老的年轮。
我坐在胡杨林低头冥思。我仰天长睡在落满黄叶的沙地遥望长天。我是一个迟到的访客,匆匆的路人,在胡杨林,我的生命短暂的就像一只小沙鼠,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数万年来,胡杨、骆驼,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在辽阔的巴丹吉林沙漠,在风沙漫漫的西域戈壁,胡杨静默地伫立,任凭日月东升西落,望尽多少西风流云。那一抹金黄,那一分金色的孤独,任由西风摄取她的灵魂。依偎在她身旁的,是同样孤独的野骆驼。当然还有沙鼠,有雄鹰,还有叫声惨淡凄厉的红嘴鸦。
这片土地曾经隶属胡人的领地,这里有月氏、羌人、乌孙、匈奴、蒙古等民族的更迭。仰卧沙丘,我能听到金戈铁马的嘶鸣,我能看到弯刀划过的白色弧光,还有红色的血,喷溅在树木的躯干,抛洒在黄沙丛中,染红了金色的胡杨。夜晚,篝火袅袅,胜利者看着歌女翩翩起舞,举杯狂饮,醉卧黄沙。一个武士顺手扯过几根胡杨,熊熊的篝火哗的纵向蓝天。不远处,战败者的鲜血滴落在干枯的树干上,流淌于这片金色的海洋。
这已是几千年的历史,在胡杨林,短暂的就像一缕流云。朦胧中,我看到一个胡女牵着几头骆驼默默走过,一个充军的武士斜倚胡杨手躬弯月张望远方的故乡,一只狐狼的眼睛在沙海发着幽蓝的凶光。而不远处,在金色的胡杨林,牧人的帐篷炊烟袅袅,老阿妈正熬煮着香甜的奶茶,一峰一峰的骆驼穿梭在密林丛中,时不时一声鼻响,惊飞正爬俯在它身上啄食的小鸟。多少温馨,多少战争,多少征服,多少孤独,多少无奈,就像黄沙,就像落叶,就像飞走的流云……这已是久远的幻象。
当王维骑着胡马,背着发白的太阳款款走来时,已经迟到了几千年。历史的厚重,王维不过是一粒沙子,好在一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咏叹,拉长了他的身影,深深映刻在无尽的漫漫黄沙上,让我们记着,他曾经来过,他曾经坐在这里的任何一座沙丘,写过诗。他还要从金塔,走向额济纳,走向居延海,他肯定醉卧沙场,肯定拿胡杨燃放着篝火。他的脑际,肯定萦绕着长安城天女散花的胡舞。当然还有张骞,苏武,霍去病,法显,玄奘,李元昊,菹渠蒙逊……胡杨林,每一个枝桠都是一段历史,每一粒沙子都是一段记忆。
我尽情赏玩着这片金色的海洋。晨光从树隙伸过,赐予海子满湖金光,摇曳荡漾。叶子,就像一个一个的金箔,贴在蓝色的天空。风吹过,飒飒处飘落黄叶几片,飘荡在平静的湖面。我在一片无人的角落静静伫立展望,仿佛听到黄叶的心跳,甚而感到了胡杨舒缓的脉搏……
有鸟雀低鸣,有驼铃叮当。一个时髦的女子扛着相机在追逐,一群阿姨舒展着红裙子在摆弄身姿。秋天,她们要将最好的风景留在记忆,也要把最美的夕阳,托付给金塔的胡杨。
“晚趁寒潮渡江去,满林黄叶雁声多。”“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多美的诗句。我相信,唐朝的王勃和清朝的王世祯,一定来过这片西域塞北的胡杨林。要不,他们怎能有相同的感触和忧伤?
千里奔袭为胡杨,走进金塔,归来已三日。我还要去额济纳,沿着黑河去看穿越时空的胡杨林。相信时间不会很久。
□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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