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把灵魂安顿好
在书房,把灵魂安顿好
书中多有不长的篇章,甚至堪称短小、精致,却言简义丰,余韵深藏。把宁波老家祖居菜园里的泥土放进淡茶色的杯子里,搁置在书架上。“我的生命来自这泥土,有它,我心灵的根须便有了着落。”相较于《杯中泥土》,《石虎》更显简练。卧姿慵懒、目瞪如灯的石虎如铜铸一般,可爱至极。又因长久摩挲以至于通体光滑。至少有五六百年历史的它,背后暗藏着多少故事呢?
冯骥才把书斋命名为“心居”,这里是他安顿灵魂的地方。藏巴拉、老黄历、唐罐背后的友情,笔筒、老照片背后的亲情,写完文章后饮茶时的惬意与舒适,流血的双鹰背后的忏悔,三老道喜图中的深切怀念,均从纸页间升腾起来,悄悄拨动读者的心弦。
心居是个有颇多小玩意,深含小情趣的地方。一侧写着“除瘟祛暑丹”,一侧写着“北平德寿堂”的长方形小药瓶光溜滑润,是1933年北平德寿堂创建时的物品,被他拴在台灯拉链的下端,作为链坠儿。药瓶在手,心生愉悦。古物因了历史的积淀显得厚重。看似寻常的小瓶子如此,案头上摆放的年代久远的小品也是如此,唐代青石佛头、明朝民窑青花小罐、铜铸鎏金的明代千手佛、来自唐代锁阳城废墟中的木头都在心居里诉说着历史的往事。对历史拥有一份情意,与其说是一个人品性的体现,倒不如说是一种能力。换言之,这种情意并非人人可以拥有。
除却情意,还有野趣。这往往是久居书房中人不在意或无所谓的。然而正是这一点,在冯骥才笔下荡漾出别样的风姿来,让人过目不忍忘。有山喜鹊飞来停靠在西面小窗下,因了光照,鸟影在窗上走来走去。“我用手指轻轻敲窗,它们不怕,好像知我无害,并不离去。我若再敲,它们便‘嘚、嘚’以喙啄窗,似与我相乐”。
野鸟常有闯进书房的时候,多有鸟儿闯进作者书房却找不着路径出去,又因作者多日在外而活活饿死于书房中。为此,他让人把书房连廊的屋顶檐边所有裂缝修补堵好。“从此,屋里再无飞鸟。这一来,我却又觉得发空,好像失去了什么。”惧鸟儿到来,因心有悲悯;怕鸟儿不来,因心有童真。拿起空杯要斟水时,觉得杯把被人抓住,再一拉,还是仿佛被谁抓着。
“一看,原来一条绿萝的粗茎穿过杯把,将杯挽住。”识得野趣之人,必是充满童真的。我以为,成年人身上的许多特质,常常是以童心打底的。若无童心,那些特质会失去牢固、坚韧的依托,随着年岁渐长而消散于无形。
与宏大的叙事、波谲云诡的历史相比,野趣自然是小的、玩意儿也是小的。小并不意味着浅显或简陋,相反地,更多的是深邃、广大、辽远。有限的空间无法限制其精神层次上的繁复、丰赡、厚重。在《异木》的开篇,冯骥才写道:“多少年来我有个习惯,去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总爱把当地大自然或历史的东西带一点回来。”
金字塔的小碎片、迈锡尼墙上的小石块、托尔斯泰庄园里的松子、加拿大的红叶,都被作者请进书房里。这些东西并不值钱,却十足珍贵,非情怀与缘分兼具者不能得到。姑且不论书房里的藏书,单看这些绝无仅有的物件,便可知小小的书房是一个大大的世界。书房变迁的背后是他的人生行旅图与成长史,以及偶尔折射出的大历史的某一个片段与角落。
民国时期的各种胶印画报、清末民初的石印画刊、四十年代印刷出版的《呼啸山庄》杨苡译本、194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由李锦熙编写的《汉语词典》、刊行于光绪二十五年的由林纾翻译的《茶花女》,都是心居所藏之书。“书房”者,顾名思义,是收藏书存放书使用书创作书的房间。如果没有书的强大存在,书房便不成其为书房。
不管书房中有多少寄托深厚的、内蕴丰富的、年代遥远的小物件、大家伙,书都是当仁不让的中心。正是因为书籍的强大吸引力,才让它们依附在书房的各个犄角旮旯里。如此,书房才更成为一个鼓荡着生命气息、涌动着生命活水的场域。
冯骥才说:“读书写书,买书存书,爱书惜书,贯穿了我的一生。”因为藏书不同,书中寄寓的心情、履历、希冀不同,不同作家的书房必然各各不同。可以说,每一个真正的书房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说书房有个性的话,那肯定由书房主人的个性所决定。想当年,他赠妻子《唐前画家人名辞典》,妻子赠他《契诃夫传》,这两本书是作者尤为珍重的,至今依然完好无损地栖身于书房里。
读这本书如参观冯骥才的心居,不是走马观花一瞥即过,而是仿佛沉浸其中许久。书房虽小,书房不小。因为它寄居各色物件,深蕴各种情趣。因此,品读这本书,读者不难从中了解冯骥才是个怎样的人。我把《书房一世界》视为作者的精神自传。
尤其可贵的是,这本书中展示的不是名作家、大作家高于常人的一面,反而是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一面。身在书房里的冯骥才是有情怀的,有野趣的,有童真的,有温情的。它郑重又温和地提醒读者,人的一生应该过成什么样子?哪些东西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我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冯骥才的书房并非秘境,它展示的是一个人实实在在的烟火气、真情意。
冯骥才说:“书房的生活全部是心灵的生活。”当今社会上有多少人,空有书房却没有书房的生活。对这些人来讲,书房只是一个虚无、空乏、苍白的空间或门面,只是占据一定平方数的物理空间,与心灵没有丝毫瓜葛。这种书房是假的,伪的,那么阅读注定是假的,急功近利、鼠目寸光的。如此说来,品读《书房一世界》的美好,便是值得所有读者拥有的。(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