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 一碗面
一座城 一碗面
来源:画笔疯了工作室 江洋洋
嘴,是忠诚的,最思念一个地方的,以至于成了“病”。走到哪里,都百折不挠地寻找一种味道。去天津,不记得去干什么了,竟然记得吃过一碗牛肉面。面馆的位置我清晰记得是在博物馆对面百余米处,上挂牌匾。去南京,小小的鸭血粉丝汤又怎能跟一碗思念的牛肉面相比。一大碗下肚,旧“病”复发——再难有“汤如甘露面似金,一条入口赛神仙”的牛肉面了,没有一种味道比得上兰州味道,这是一座城的味道,一座城的香气。
嘴是最忠诚的。
二十几年了还记得当初的味道。虽无法形容,但无论岁月蹁跹流转,记忆老去,身心又蹒跚沧桑,只要吃上那么一口,瞬间就能嗅出城市的味道与记忆来。
那记忆翻江倒海,是“蹬鼻子上脸”的汹涌啊。
一碗面,千丝香,心心念。
它跨越了两座城池,流转了几多岁月,我现在觉得它已经不是简单的一碗面了,是一碗长长的思念啊。它更像是以兰州为花心,向中华大地、祖国的四面八方开出的一朵仙葩。
1995年8月,18岁的我坐上了佳木斯开往兰州的绿皮火车,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我哥送我到北京,北京再到兰州便是我一人了。火车上有人聊起兰州,说兰州风大,黄河蜜、白兰瓜的瓜秧用石头压,人都得抱紧电线杆子,我知道他们是逗我。但,我从车窗外看到的是一片片戈壁的荒凉。
43次火车下午四点半到达兰州,顺着平凉路走十分钟便可到达学校。
玉辉,我的师哥。当年他接的站。我们注定的缘分。他大姐嫁到我们邻村,暑假去姐家串门,爱打篮球的他去了我就读的红旗中学,遇到了我的物理老师。就是这么巧,我们顺理成章就相识了。
下了火车,一眼就看见了他。七千多里的异乡兰州,能遇到老乡,我热血沸腾,感觉见到了亲人回到了家。
他个子不高,背着我的大行李,大步在前面开路,边走边说,下课晚了,一路小跑才赶到火车站,没想到火车晚点。
我们去了平凉路与和政路交叉口的一家面馆。我有些害怕,哪见过这阵势,很多人一人捧着一个青花大瓷碗,有的蹲在地上,有的蹲在台阶上,或就那么站着,还有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挑着红鲜鲜的、油汪汪的一碗面。台阶上几个空碗,深褐色的汤,有的碗边露着瓷茬。
进了面馆,并不是我想象的人满为患,让人疑惑的是,竟然还空出许多位子。玉辉兄买了面票,要了两碗牛肉面。站在热气腾腾的煮面锅前,隔着台面,等待出面。东北人不擅吃辣,玉辉说,辣子不要。辣,念成了三声。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流水线般的作业,动作麻利,潇洒如云,瞬间就把所有的小料一一挑到碗里,听见“辣子不要”,已经舀完了,一脸抱歉的笑。
饿了一大天,看着热气腾腾红鲜鲜油汪汪的一碗面,浮着几点翠绿,几片薄薄的牛肉,好似一幅绝世的水墨丹青重现江湖。来不及晾凉,挑一筷头,迫不及待一口吞进嘴里,接着就是一口一口吸凉气,这一口下去,不停地咳嗽,脸憋得通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赶紧把辣椒油撇出去,此时我嘴唇像着了火一般。
我后来读贾平凹的文章说“辣子要汪”,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象着面汤上一层红鲜鲜辣子油,如何下咽得了?
吃过拉面,出了门,感觉上牙膛还在发烫,用舌头一舔,竟然舔下一块皮来。
回到学校,困意袭来,感觉火车还在脚底下轰隆隆轰隆隆地跑。没想到,一觉睡到大亮天。第二天一早,下了楼,这时我才真正打量起这个改变我命运的兰州城来。
如果用一种色彩来形容兰州,应该是“灰”色。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永远是睡不醒的样子,心情也跟着灰蒙蒙的。不像故乡,天总是亮堂堂的,太阳热烈而饱满,阳光把雪能反射成一面镜子。
既来之则安之吧,虽如此,那也挡不住青春的激情。几个同学还未熟识,相约登上了皋兰山。山不高,也不蓊郁,没有家乡的山有着成片的上百年的红松,你对着松林喊,松涛阵阵,回音袅袅。而这,也就是一座山而已。
我们的兴致没有一丝一毫地削减,先后去了黄河铁桥、黄河母亲像,沿着黄河走,还有唐僧师徒四人雕塑的地方、白塔寺、五泉山,我们好像刚刚出笼放飞的鸟儿,精力充沛,无拘无束。这一切,真给从农村山里长大的孩子开了眼界。
兰州又名金城,汉昭帝始元元年在今兰州始置金城县,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隋文帝开皇三年,改金城为兰州。兰州被称作金城有两种原因:一说兰州城群山环抱,固若金汤,取“金城汤池”的典故,命名为金城,喻其坚固。《汉书·蒯通传》有记载:“边地之城;必将婴城固守;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又是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塞,交通枢纽。第二种说法是古城金城筑城时挖出了金子。
现在看来古法说的“金”都不足为真金。
兰州,“金”就金在一碗牛肉面上了。
汤清亮、肉酥香、面韧长、回味无穷。且看一家挨一家的牛肉面馆,大大小小的牛肉面馆,哪条街哪条道都有牛肉面馆,以姓氏命名的陈记米记马记面馆可谓多了去了,每一家每一户又都是那么火。如果说,一天吃一家,吃遍兰州城牛肉面至少也得个几年的时间。
一碗面,足以见得在一座城的分量。
兰州可谓历史名城,古风盎然。兰州牛肉面可谓享誉“中华第一面”的美名。
除了美味,饱食味蕾,另外还有一种中华文化在面里源远流长。
“豆蔻”枝头翘,翠竹苏寨绕。“八角”“大红袍”,盎然“丁香”笑。“春砂”映阶绿,“芳香”溪流跳。“桂香”八月里,骑驴叹“国老”。
把卤牛肉的配方嵌进了一首诗里,诗文与美食并蒂盛放,真可谓太羹有味是诗书呀!一碗面,一定少不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中华美食同样博大精深。
难怪这么惹相思。我们吃进肠胃的是面,也是文化。我们的身体有了面的滋养,也有了文化的濡养。
再看当年一块二毛钱一大碗的牛肉面,以一清(汤)、二白(萝卜)、三绿(香菜蒜苗)、四红(辣子)、五黄(面条黄亮),真真捕获了食客的味蕾与芳心,吃上一碗,哪里又肯放下第二碗,如此一来,喜爱便扎根肠胃,魂牵梦萦。何况一碗浮溜浮溜的面本以为能搞定肠胃,可不知道为啥,这贪吃的肠胃没底,吃了一碗,总感觉如同八戒吞了人参果,没尝到味就进了底。
在当年,牛肉面的确是既省钱又好吃的一种小吃美食,我最奢侈一次连面带汤吃过四碗,碗碗香见底。
我想起我初中吃不饱饭,又不能正点,家里有两千只鸡,养鸡为化钱,要等到它们吃完,母亲才能做晚饭。所以每天晚上八点才能吃上饭,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了。到了金城兰州,把我的肠胃欢喜得不得了。至少能按时吃饭了。那时的我110斤,毕业时像吹气球一样体重已经到了160斤,此后的二十多年都维持在这个体重。
一碗面立下了汗马功劳,感谢这碗名不虚传的牛肉面。
说到感谢,兰州人有着博大的胸怀。我的班主任廖老师在第一学期时为我申请补助过一次性贫困奖学金;我的兰州同学在我患病期间为我熬梨汤;我们班级47人共同包过一顿团圆饺子。那场面,至今回想都让我热血沸腾。那时哪像现在肚子里有油水。我们用洗脸盆端着香喷喷的饺子,转眼就成了空盆。我们都想戏谑对方,包了“酸辣馅”“咸盐馅”饺子,没想到廖老师来了,我们谎称吃饱了,我、柏丰、马二几人,把那些戏谑饺子送到了老师家。老师就住在家属楼,心里一直忐忑,等着挨批。到今天我们的恩师都没有提过此事,感恩廖老师的爱与宽容。
金城兰州见证了我们的天真,也加深了我们的友谊。正处于青春懵懂时期的男女生彼此都有好感。可是我们都青涩无比,不敢说出内心的喜欢。那条青春的爱河在内心深处汹涌澎湃,却掩饰成了严肃或萧杀。我们的青春是单纯的,有点愚蠢。拒绝爱,又向往爱,又特别想得到爱,努力地做着一切,学习、跑步、看书,甚至在喜欢人面前走路的姿势,连表情、呼吸都小心谨慎刻意进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大度,擦肩走过。
我们在兰州度过了四年,我们深深地恋着彼此,我一次次想念金城兰州。感谢这座城池,感谢我们的母校——兰州铁路机械学校,你让我从一个农民的儿子,从一个素朴的学生成了骄傲的铁路工人。
我是在兰州学哈(喝)酒的。还记得解晓东的歌,让我改了词,最爱喝的酒永远是黄河啤酒,最爱吃的面永远是牛肉面……
我哪里能想得到,离开以后,二十几年的光阴,我竟一次未去过兰州。听说有的班级聚会在兰州,每每心潮澎湃。那棵思念的种子开始发芽疯长,一碗面、一座城牵动我的每根神经和细胞。
嘴,是忠诚的,最思念一个地方的,以至于成了“病”。走到哪里,都百折不挠地寻找一种味道。去天津,不记得去干什么了,竟然记得吃过一碗牛肉面。面馆的位置我清晰记得是在博物馆对面百余米处,上挂牌匾。去南京,小小的鸭血粉丝汤又怎能跟一碗思念的牛肉面相比。一大碗下肚,旧“病”复发——再难有“汤如甘露面似金,一条入口赛神仙”的牛肉面了,没有一种味道比得上兰州味道,这是一座城的味道,一座城的香气。上天也被这香气所俘获,太爱这个地方了,取名为“金”,好像自带一种色彩,一种宝气。这种香与色不仅在城市里,还充盈在我们的身体里,流淌在血液中。
北京的老五跑业务,说辛苦也幸福,每次跑到兰州,都要吃上几天的牛肉面,打着香嗝在小群里显摆,晒幸福。哈尔滨、佳木斯、西安、鹤岗、齐齐哈尔、我们六市地,就像一个叫“兰州”的母亲生下的六兄弟,同食一碗面。
老五还会传些照片。他把兰州二十几年的发展,用镜头记录下来。我们感慨,兰州的发展如此之快,马路宽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那种记忆里的灰蒙蒙早已不复存在了,黄河铁桥依然巍然横跨两岸,黄河母亲像依然如当年模样,她身旁的滔滔黄河水好像诉说着我们曾经在此有过的欢乐与青春。
我们老了,似乎难以置信。但,黄河母亲依然年轻,哺育两岸中华儿女,有着伟大的自然之声和川流不息的生命力,就像兰州被叫了几千年“金”的城市,它永远都会像黄河一样,伴在两岸深处,金子般散射着光芒。
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越来越清晰地发现我已经有了两个归属家园。一个是现实家园——故乡,一个是精神家园——兰州。我却常常在精神家园里获得幸福与快乐。
一碗面,暖了乡愁。
一碗面,一座城,给了我们一辈子都回忆不完的记忆。
□朱宜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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