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胥小蕊 笔名清心,甘肃秦安人,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葫芦河》等。作品入选《中国乡村诗选编》。
今天又是周末,心里思量着给妈妈买些啥好吃的,下意识地拨通了电话,耳机里传来“您的号码已暂停服务”,怎么会呢?!反复拨了几遍后,我哭了!明明知道妈妈去世快百日了,为什么我还会不由自主地拨打她的电话呢?难道妈妈真的走了,再也无法见面了吗?心里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不相信妈妈会死的!可是这空落落失神的白天,那以泪洗面漫漫无眠的黑夜,无处诉说的苦楚……
妈妈一生生活在农村,没有文化,不善言辞,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自我记事起,母亲是我们家里在生产队唯一的“劳力”,所有的活都要她一个人扛,真真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抢水
春夏之交,老家由于干旱经常缺水,“抢水”是人们心里的一道疤。我们的山泉在五六里以外陡峭的山沟里,泉水像大山慈悲的眼泪,只有辛勤早起的人才能快意地大瓢舀水。担水的人多,脚步慢点,就只能排队,等前边的人舀满了水一个个离去,轮到你的时候,你得等水。这时已经没有泉的概念,水从那个缝隙里或冒或渗,无声地流出来,聚到泉底你手跟前的小窝窝里。手里拿好马勺,举在半空,等啊等,等到可以舀一勺的时候,才能舀一勺,这样才能保证你舀到的水不太浑浊。
一天夜里,被隐约的叹息声惊醒,透过昏暗的煤油灯,我看见母亲坐在板凳上唉声叹气,正在用手拧着裤腿上的水。深夜寒风入骨,冻得妈妈全身打颤。“妈,怎么了”?“没事,起风了,担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跘了一下,水倒了。再去泉里担水时,还有好多人等水,不好意思只舀了两半桶”,脸上很失落的样子。想起来,妈妈担这一趟水,来来去去两趟,必然是耗费了大半夜的时光,她没有抱怨自己的痛苦和艰辛,因为后边还有人等水,就只舀了两半桶!我心里一阵难过,一头扎进被里,捂着脸哭了。
夏收时节
“麦黄六月各顾各”,麦子快熟的季节,是庄稼人“龙口夺食”的关键时候。这时的雷雨很频繁,遇上冰雹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就要毁于一旦。
夏季的四点左右,天还没放亮,妈妈就叫我们起床,去地里收麦子。妈妈说了,“农活要赶早,一天的活上半日就要干完,下半日热了就干不动了”。走到地头天已放亮,金黄色的小麦,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一波一波的麦浪。只见妈妈一会儿弓着腰,一会儿半蹲在地上,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镰刀,脚撒腿磨胳膊揽,在喀嚓喀嚓的声响当中,麦子一片片割下,放成大小均匀的小堆,哥哥和姐姐帮忙,拧腰打件。我的任务是采摘“地椒儿”(它的学名叫“百里香”),在老家是炝浆水的最佳选择。当太阳冒花儿的时候,妈妈已经割了一大片麦子,她收住镰刀,端起瓦罐,仰脖子灌下一气“滚水(老家里用秕小麦炒焦了泡水,解渴消暑止汗)”,喊我们几个聚到一起,像变戏法似的从竹靡笼中取出葱油饼子,每人一大块。芳香金黄的油饼,无疑是她在我们熟睡的时候烙好的,妈妈又比我们少睡了几个小时!休息一阵以后,妈妈还要割麦子,哥哥还是拧腰打件,外带码麦垛,姐姐去到附近地里拔猪草,而我的任务就是拾麦穗……
太阳一露面就显示出它的热情,大地一下子转变为烘烤模式,吸到喉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火气。迎着火辣的太阳,妈妈的汗水湿透衣衫,前后结满白色的汗呱呱;汗水把脸上的灰尘冲成一条条道道,前边的干了,后边的又流出来,于是妈妈黑红透亮的脸颊就像一张地图,色彩斑驳,沟豁纵横,却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微笑。
到了回家的时候,别人家一般空手回去,而妈妈却一定要挑一担麦子回去!说是“闲着也是闲着,带一担少一担”。只见妈妈把麦件儿头尾颠倒,用担绳子束上四五件,两捆就是八件或者十件,拿起尖担,往一个麦捆中间用力一扎,再举起来转向另一捆,借着举起的一捆的重力,向第二捆扎去,顺势向下一蹲,稳稳一个标准的大马步,然后向后挺身,两捆麦子就全压在母亲的肩膀上了,尖担也因为重量弯曲如弓,这时候妈妈慢慢站直身子,向着来路走去。担子忽闪在妈妈肩头,我们只能看见妈妈的两条腿,随着担子的节奏,轻快地迈动,在我幼小的心里胜过世界上任何的舞步!后来才知道,一担麦子压在肩头就不能放下,没有不沉的,必须跟随扁担起伏的节奏,才能完成迈步前行、推举换肩的过程。只有才学担担的人,跟不上节奏,一步一步挺着,迈步换肩很吃力,肩膀也因为一直受力,感觉扁担向肉里钻。就这样母亲担着沉甸甸的两大捆麦子,沿着陡峭的小路,从不歇息,直到放在场上,码好了才能回到家里……
老黄牛
牛是我们家的重要一员,妈妈会在我们的一日三餐之后,给牛拌料添草,剩饭泔水都让牛吃了,麸子、油渣轮流饲喂,临睡还要烧一桶黑面或玉米汤,半夜更要多添一次草;闲暇时,把牛拉在太阳底下,妈妈会拿一个铁梳子,从头到尾地梳毛。
妈妈的一件拿手活是耕地!耕地要在天亮以前下地,妈妈说“去的迟就回来的迟,牛热了会上火的”。假期里没人照看,所以我和姐姐也得跟着妈妈去地里,我们有自己的工作,那就是,带着瓦罐,去摘莓子。莓子上长满小刺,叶子繁茂,颗颗露珠清澈明亮,绿叶间熟透了的莓子鲜艳夺目,向我们招手。我和姐姐先大块朵颐,再把瓦罐装满。母亲响亮的吆喝声回荡在山谷之间,从一湾传到另一湾,我向着妈妈耕地的方向望去:母亲高挽着裤管,一手扶犁,一手杨着鞭子,吆喝着老牛:一个女人、一头牛、一幅犁,镶嵌在黑的山梁和深蓝的天际,阳光给他们镀上了一个金色的光圈,这就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图画,也是心底永存的艺术照!
我上初中的时候,村子的人大多数都买上了微耕机。我们家里条件好些了,姊妹也渐渐长大,农活多少能分担些了。爸爸和妈妈商量买微耕机的事,而且要把家里的“老黄牛”卖掉添补一些。母亲听说要卖掉老黄牛,坚决反对!硬是犟了几个月,不让父亲提起。爸爸一再劝解:“老黄牛虽然给我们家出力不少,它的吃喝拉撒,要你多费多少心啊!没有机器就没办法降低劳动强度,现在人们发明了耕地的机器,不吃草不喝水,加油就能走,何必再养一头牛,让你不得歇息,多费多少心啊”!
终于,有一天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牵着要走时,老黄牛一脸的疑惑,竖起耳朵,甩打尾巴,狂躁地踢踏地面,偏着脑袋寻找妈妈的身影!当妈妈红着眼睛,过去抱住牛脖子,抚摸它的肩胛,对着牛耳朵说:“大黄牛,给你换个主人,你就去吧”!老黄牛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母亲哽咽着对牛贩子说:“我的大黄牛可好了,听话口壮肯出力,一定给它找个好主家,千万不要贩到杀屠家,那样我就不卖了”!牛贩子答应着,使劲地牵僵绳,走出去老远老远,黄牛仍然不断地回头,一个劲地跳跘,母亲站在台阶上,直望着老黄牛“哞哞哞”地消失在路尽头……
□胥小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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