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为“万鸟归巢”的海归创业青年立传
何建明:为“万鸟归巢”的海归创业青年立传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何建明职业生涯的第一份工作是记者,这可能为他后来成为一名报告文学作家做了某种准备。去年年底,他在连任了三届的中国作协副主席的岗位上卸任后,写作的事却更忙了。中国那么大,在他眼里全是选题,经常外面跑一天,回来再写4000字,日复一日,有着旺盛的精力,以及坚强的颈椎。
从上世纪90年代揭露中国矿产资源危机的《野性的黑潮》、讲述贫困大学生问题的《落泪是金》、全景式描述高考的《中国高考报告》,再到《国家行动:三峡大移民》《非典十年祭·北京保卫战》《爆炸现场:天津“8·12”大爆炸纪实》《死亡征战:中国援非抗击埃博拉纪实》等重大事件,还有《国家》《革命者》《浦东史诗》《大桥》……近70部报告文学作品,对中国40余年的观察,他从未缺席。
最近,出走半生的游子回到了故乡苏州,这里有小桥流水人家,更有海归青年创业的传奇,何建明的笔是闲不住的。
中青报·中青网:新作《万鸟归巢》讲述了海归青年在苏州金鸡湖畔的创业故事,你是如何发现并决定写这个选题的?
何建明:苏州是我的故乡,自古以来,苏州一直是文学特别关注的城市,而改革开放之后的苏州,绽放着独特的美丽与繁荣。苏州工业园区是“新苏州”的借名词,也是中国对外开放的“窗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每年为国家创造的财富超过西部一个省的总量。这种经济与社会发展形态,在中国独一无二,在全世界也是罕见。
谁在创造这样的奇迹?是青年,是那些海外归来的青年科学家们。我一直关注这块“生金焠银”的地方,更何况,这是块散发着蓬勃青春气息的土地。我关注的是这块土地上每一位海外归来的青年,关注他们落地、生根、成长、进步,以及发展与成就事业的整个过程。
中青报·中青网:其他地方也有海归青年创业,苏州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建明:首先,如果按单位面积计算,金鸡湖畔的苏州工业园区的海外人士,是全国最集中的,创造的财富是最大的,海归青年群体的质量是最高的,同时,园区给予海归人员的政策也是最好的。几十年来,土地与海归和谐共存、共荣的成果也是最令人心潮澎湃的,因此自然是我的首选。
其次,金鸡湖的自然美丽与海归青年的创造激情,一起营造了新苏州的今天,又诞生了许多创造财富、强盛国家、完美自我等方面的经验,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特别值得我们学习。比如,企业管理经验、社会管理模式、经济与文化之间的共进等,都是世界上最先进、最暖心的范例,因此才有了长期以来“万鸟归巢”的壮美景象。
在我采访的对象中,他们告诉我最多的是:来到苏州工业园区,不仅自己不想再“远游”了,还把家也搬来了,在这里不仅创造了事业,还养育了下一代……这是真正的生根,是事业与生命的生根。
中青报·中青网:你的采访与写作过程是怎样的?对哪个青年印象深刻?
何建明:我在创作时有一个习惯:书写家乡的一个题材,一般时间很长,通常会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最后定下来写它。因为对家乡太了解,反而会更谨慎、更细致、更不敢轻易动它。感情酝酿时间特别长,生怕不准确不到位,必须水到渠成时才去下笔。
这次调研与采访经过精心设计,听取多方意见,最后确定采访对象,进入采访之后,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每一个海归青年和科学家身上都是一团火焰、一个奇迹、一种精神,关键是你能否进入他们的心灵世界、触摸到他们的情感脉络、追探他们的事业奥妙。以前以为学理工、从商的人都很古板,其实只要沿着他们的事业与兴趣走,就会发现他们内在丰富多彩,甚至是可爱的一面。
我写到一位做芯片的“大海归”,他给我讲了他如何到苏州,后来如何在这里创业,如何带动了一批他的同学朋友来到苏州,现在又在浙江等地开创事业……我写完后,他看了作品,又给同事们看,“原来我们有这么精彩的人生啊”!
他们那种从文字中看到自己人生形象与轨迹后的惊喜,堪比完成了一项发明创造。由此我也更加坚信,我们的海归青年是一批有血有肉、战斗在经济与科技战线的“文艺青年”——这个发现是第一次,也特别有意思。
中青报·中青网:这些背景不同、行业不同的青年创业者,他们有什么共同特征?
何建明:他们与所有的青年一样,有冲动、有激情、有朝气,有奋斗不息的精神。同时又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我认为海归青年的创业精神更有方向性与目标性,资源和人脉似乎更多一些,对失败的承受力也比国内创业青年要强些,这也许跟他们在国外的经历或者已经习惯“失败是成功之母”的体验有关。
在对国家的情怀方面,海归青年更加浓烈,这一点让我有些吃惊。“只有在海外呆过的人,才更加体会祖国的意义。”有一位海归青年这样对我说。他说的时候很动情,还跟我讲了他在海外经历的种种坎坷。这份经历使他对祖国、对民族的感情更深沉。
中青报·中青网:中国每天都在发生很多大事,你觉得哪些东西是值得记录的?
何建明:值得记录的东西在今天这个时代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是国家和时代正在发生的大事;二是人们感兴趣的事;三是你自己感觉有意义的事。这三者并不矛盾,相互衬托和辉映,尤其是自己感觉有意义的事,这是我选材最看中的一点。因为我知道我看中的事,时代和读者也通常是喜欢的。
中国正在发生的事太多,太值得我们去记录和书写。你只要具有敏锐的嗅觉、时代的意识、文学的悟性,选材不成问题。我的创作几乎包涵了当代社会的各个方面,人物也特别杂,而且更多的是正在发生的事,有的甚至尚未确定其对与错,是行进中的事件——可以称之为“时代潮流”。
我个人倾向于写那些有美感的东西,抒情式、散文式的报告文学,也就是空间张力特别大的,或者是举世瞩目的重大事件。当然,那些特别细微的小人物、小事件,恰恰又是我非常喜欢的,“滴水见太阳”的作品更入我心。
中青报·中青网:报告文学的创作方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何建明:一个成熟的创作者,需要掌握各种采访和书写方法。报告文学作家的采访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这常常让一些初学者和并不成熟的写作者头疼。而我却十分喜欢采访,尤其是到一线、现场采访,这是我的必修课,并且绝对不会轻易减弱这个工作量。可以说,我的每部作品的成功都是从采访开始的。
写作的方法,是因事、因人、因作品所要表达的价值出发的,而且不同题材需要有不同的方法。我的每部作品,都是一次新的创作方法的重新构架。报告文学没有一个固定格式,我几十年的创作,就是对中国报告文学文体重新构架和完善的过程,至今仍在不断探索和完善之中。
这个文体是服从读者的阅读情趣与社会科技发展的,不同时代所表达的方式会有不同,因此,中国式报告文学与其他文体有着不同的创作行进轨迹。小说家在不断学习经典,而我们需要自己不断创造经典。
中青报·中青网:同样描述一个新闻大事件,报告文学和新闻会有什么不同?
何建明:事实上,报告文学文体是从新闻文体中蜕变出来的。新闻追求敏感与快捷,是对当下的关注和书写;当文学形式介入新闻内容,报告文学就诞生了。
同样是写重大事件,新闻和报告文学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新闻是求取“快捷”与“信息”,报告文学追求的则是事件本身的社会价值与深度“情理”。所以通常我们并不受新闻的“冲击”,因为我们要比记者走得更深、更宽,在“情”字上下功夫。有时也有这样的情况:我把一个人物、一个地方写好了,出名了,然后新闻记者再度把事件和人物推向更广泛的社会。
中青报·中青网:那“非虚构写作”和报告文学又有什么不同?
何建明:报告文学与非虚构写作是同一体系里的两个不同的“孪生兄弟”,即基因是相同的——必须“非虚构”,也就是真实的。但报告文学更具有客观要求的“非虚构”,而现在一些“非虚构”写作,更多带着明显的个人主观色彩——这样的“非虚构”,其实是存在对客观事实的某种主观改动的,报告文学排斥这种“非虚构性”。
中青报·中青网:做一个有趣的对比,如果同样写海归创业,新闻、报告文学、非虚构写作,各会怎么写?
何建明:新闻写海归创业故事,通常要列出这个群体的经济价值,比如为当地创造和建立了什么;报告文学不会关注他们创造了多少(尽管有时也会写到),更多侧重于观察和考证海归的情感世界、报国情怀。
非虚构写作会把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心理感受深度介入其中,然后写海归的现象与历程;报告文学则会全方位地书写这些海归是如何去、如何来、最后结果如何。当然,好的报告文学也会将新闻写法与非虚构写法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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