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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厨房》:从舌尖出发的“寻根”之旅

23-03-17 09:24 来源:中国青年网 编辑:余守萱

  编者按

  《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是作家蒋韵的非虚构新作。本书以奶奶、母亲、“我”三代女性的主厨食谱为经,以开封、太原、香港等城市空间的辗转为纬,串起了一个北方的行医世家——孔氏家族长达七十年的风风雨雨。本文作者认为,这部作品不仅限于一个家族的烹饪小史,蒋韵从打捞“吃什么”出发,认知和体恤自己的生养之地,沿途亲历的人和事都成为自我求证的历史证言。

  每次面对蒋韵的新作,如同面对一个即将打开包装的礼物抱有期待。你会发现,她的作品有很强的代入感,因为她擅长营造一种氛围,让你不由自主进入她的写作情境当中。

  “从哪说起”,是一个作家每次提笔都会面临的难题。某种意义上,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在《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8月版)中,蒋韵开篇设置了一个场景,就像一个蒙太奇镜头,将时空拉回到200年前的法兰西,引出美食家萨瓦兰的一句话:“告诉我你吃什么样的食物,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开场白,对蒋韵而言非同寻常,这是一个激活灵感的写作“契机”,如一束光,照亮悄然沉寂的过往,领她与过去的自己相见,与家族历史相见,与生命中的故人相见。

  这是一次美食铺路搭桥的灵魂邂逅,于是,想象萨瓦兰还健在,“我写,他看。”“亲爱的萨瓦兰先生,请您煮一壶香浓的咖啡,我开始了。”这个颇有仪式感的文学表达,令人陡生好奇,那是怎样的一场旅行?除了写一个家族的菜谱小史,蒋韵还想表达什么?这个别出心裁的开篇,虚拟了一个穿越式的对话情境,由“我”(蒋韵)如实写出自己吃过的东西,请“他”(萨瓦兰)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人?”这里植入一个潜在的命题:一场循着味蕾从舌尖出发的自我求证之旅。走出虚构,返回“民以食为天”的“食”,到一日三餐的舌尖上寻根。

  串起生命中遇见的那些有趣灵魂

  关于写吃,作家们各有各的文学经验。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里写到,自己曾经屡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味道“极其鲜美可口”,“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温情的回味背后,鲁迅不忘“戳穿”那是故乡蛊惑他的“诱饵”。萧红的《商市街》则把饥饿写到力透纸背呼之欲出。在极度饥饿之下生发的幻想竟然是列巴圈可不可以偷吃?桌子能不能吃?汪曾祺关于20世纪40年代西南联大时期的云南美食,家乡高邮的小吃,文人的雅士趣味和“风物志”趣味兼而有之。

  上述文字都是散文,自有“非虚构”色彩。虚构类的小说,我印象最深的,是20世纪80年代,陆文夫有一篇直接以《美食家》命名的小说,让一个“吃货”堂而皇之回归舌尖走进文学殿堂,也是当时文学从宏大政治叙事回归日常生活的象征之一。此后“美食家”几乎成为一个亦庄亦谐的指称。

  在蒋韵这里,吃是一件有爱有趣的事情。寻常人家的厨房厨艺在蒋韵笔下活色生香、善解人意。不但如此,经由蒋韵勾勒的食物链也是一条有“阅历”有温情的历史珠链,串起在她生命中遇见的那些有趣的灵魂。重拾每一种吃的感受(也是活着的感受),体味每一个令人萦怀的厨房细节,于蒋韵而言,是握住记忆的根脉,为自己找到不绝的生命之源。猪油渣的神奇妙用画出一日三餐的精魂,产生灵魂出窍的艺术效果,桂花年糕“好吃到我简直要飞翔起来”让我们领略美食刺激之下的巅峰体验,蒋韵笔下的食谱“都是让我灵魂欢唱的美味”。

  一瓢饮一箪食不无故事,家族内外人情世故都有来历。她从打捞“吃什么”出发,认知和体恤自己的生养之地,沿途亲历的人和事都成为自我求证的历史证言——除了真实的“吃相”,也直达人的灵魂真相。

  蒋韵所呈现的不仅仅是食材,没有她个人色彩的记忆附着其上,也许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一顿饭而已。记忆的“碎片”经过美食的“组织”“编排”“叙述”,往事与故人重又聚集起来,像一串闪光的珠链,映照出自我与历史的面容,从而有了新的味道。蒋韵让我们记住美味的同时记住了那些有着生活智慧、灵魂散发香气的人物——奶奶、母亲、邻居、朋友、同道、闺蜜乃至保姆阿姨。流动的厨房餐桌,因围拢它的人而升华了美的味道。从食物的营养美味汲取其中更深邃的精神滋养,辐射到聚拢在餐桌周围的家人、邻居、朋友身上,萃取真挚的性灵温暖,蒋韵无疑写出一种人生体验或者说艺术经验。经由“滋味的巅峰”描绘出美食的“善”,与此同时,精神的“善”也达成一致,彼此辉映。

  一位作家的寻根之旅

  这部非虚构作品的意义在我看来绝不仅仅限于一个家族的烹饪小史或简史。那些来自厨房的鲜活经验,也成为解答个人成长奥秘的钥匙、滋养美好人性的温床。设若不是蒋韵晒出这份“主食”,我们或许并不能充分了解她的体质、精神和情绪。蒋韵是一个出生于1950年代北方城市的女孩,从曾经的古都故乡开封走出,身后是以奶奶为首的孔氏家族庞大渐趋消瘦的背影,来到内陆省城异乡太原,生活在知识分子父母身边,经历了共和国三年困难,“文革”十年的动荡,恢复高考的大学校园,80年代的文学理想与探索,90年代的写作成熟,乃至新世纪的笔耕不辍,她一腔至诚向我们展示一个作家的“胃口”是怎样养成的。

  家人爱的滋养,时代社会当中美好人性的汲取,这是一种袒示也是一份感恩。如今年过花甲,蒋韵如同站在秋天的沃野,我的耳畔响起《垄上行》的旋律,眼前浮现米勒《拾穗者》的画面,敞亮的灵魂有了明灯和力量,经由这样的书写,蒋韵完成了那个自我求证的隐形命题,回答了向萨瓦兰发出的穿越之问。

  正如学者李小江所言:“就像庄稼的生长需要充足的养分,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其身份地位民族种族——不仅需要阅历和远行,也需要根植大地的底气与安然。”此番自我寻根与确认,让蒋韵的文学生命平添一份丰沛健硕,据她自己讲,近几年的写作速度比年轻时候还要快。这样的创作状态对一个作家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经由自我寻找自我认同,走向对时代的记录观照,结语部分对那个设问给出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关于食草动物食肉动物的思考,延及当下人类面临的生存环境,抵达广大的人类关怀。从这个意义上,把《北方厨房》当作一部食物启示录来读,也未尝不可。

  (作者郭剑卿,为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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