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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楝花开

23-07-13 14:54 来源:兰州晚报 编辑:张兰琴

  “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走在乡村,一树树的楝花,安静地伫立在农家院前。淡紫碎花,悠悠飘落,岁月静好,让人流连。

  记忆深处那段美好时光,也与楝花有关。童年时,外婆家门前也有一棵苦楝树。苦楝树太高,长出的花太小,我不大喜欢它。但这棵树长得好,外婆说,这树好种,因为苦,不招虫,鸟也不吃它的花和果。它秀丽玲珑的叶片,如剪纸般青翠均匀。那质地致密的树干树枝,总是清清爽爽,远看如同一把撑开的绿伞。

  暮春时节,楝花纷纷扬扬地开了。我还没上学,有着辽阔无垠的自由和快乐,于是总爱往外婆家跑。外婆家和我家在一个村的湾里,我家是上湾,外婆家是下湾。舅舅家有四个娃儿,两个表姐一个表弟和一个表妹,表妹年纪和我相仿,正好是玩伴。每每到外婆家,她总爱背着表姐们,悄悄地从一个藏得严严实实的瓷缸中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石冰糖或是红糖片之类,让我大解馋劲,内心幸福感爆棚。

  楝花盛开时,我们几个每天在树下玩,捉迷藏、玩弹珠、打纸炮、呸硬币……只有外公外婆总在忙活。外公是“全能手艺人”,除了“庄稼把式”外,几乎啥农活都会。农闲时,他总爱抱着一个像吊塔一样的木头吉他在堂屋中“当当”地弹着棉花。外婆呢,洗衣服、砍柴等,一刻也不闲着。我们玩累了,就央求外婆讲故事,还要她用粽叶编个蜻蜓。外婆说,她会编一个新娘。

  “新娘美吗?”我们睁大了眼睛。

  “美呀!发髻上插着花。”

  恰逢,微风拂过,淡紫色的小花朵儿飘下来,落到外婆花白的头发上,温柔淡雅,煞是好看。表妹大呼:“噢!我知道了,是像外婆这样漂亮的新娘!”此话一出,外公逗乐般应道:“你外婆年轻时,美得赛过花儿呐!”外婆笑得前俯后仰,两颊泛起了红晕。这棵楝花是外公外婆结婚之初,建房子时种下的,它见证了外公外婆白手起家、携手并肩的几十年。“这棵树年年都开花,年年都开得好。”外婆高兴地说。

  抬头,才发现楝花也有别样的美。细碎的花朵儿,聚集一齐开放时,纷繁而热烈,静谧又震撼,满树紫白相间,密密匝匝,美得如诗如画。

  到了外婆家,我就赖着不走了,总爱住上几晚才回。

  儿时的许多个夜晚,我常常缠着外婆,问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像许多小朋友一样,我也对生死问题格外好奇。外婆也同其他大人一样,哄骗我她死后会变成星星。我那时刚刚知道“不能用手指着月亮,不然月亮会割耳朵”,于是我很大声地说:“外婆,我不要你变成星星,我要你变成月亮,以后我指着你,就是想要同你说话,你不能割我的耳朵。”外婆笑了,眼里有泪花闪烁:“都听我的元满的,我们元满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婆年轻时,曾读过书,对《增广贤文》很是娴熟,有时与外公吵架时,她嘴中的骂词居然能押韵,从她嘴中一出来,俨然是在唱戏文。可惜的是,外公从不接嘴,任她骂到口干舌燥。骂到最后,总是以外婆这样一句收场:“你个冒得出息的,想跟你吵架都吵不起来,真正是气死我哒!”后来,我才知道,外婆家是财主,家里有几百亩地和十几处房产,还有几个榨油坊。外公原是她家的长工。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很俗套的千金小姐下嫁长工的传奇故事,怪不得外公在她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

  外公没有文化,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外婆当家。外婆对读书人很敬重,也经常告诉我:“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又一季的楝花开过后,我要去上学了。外婆让外公做一个凳子送我,外公买来苦楝木材,又锯又刨,给我打了一个崭新的凳子。这张凳子高矮适中,表面光滑,还自带淡淡的清香。拿凳子时,外婆对我说:“元满嘞,苦楝就是苦练,求学不怕苦练,才能成大器哟。”我一直记得外婆说的“苦练”,读书向来都很刻苦。

  秋天,苦楝树结籽了。一簇簇的苦楝籽,由青变黄,像一个个金铃,成串成串地挂在树枝上,在秋阳的映照下熠熠闪亮,分外耀眼。地上的苦楝籽,不计其数。我把苦楝籽带到学校,卖给同学们,一毛钱五粒。男孩子玩弹弓,又圆又硬苦楝籽是最好的“子弹”。女孩子呢,我对她们说:“这个苦楝种子,能种出一棵美丽的花树来。”没想到这“生意”不错,我赚了整整五块钱!

  外婆知道后,把我叫到跟前。她端坐着,两手放在藤椅上,神色严肃。“你拿苦楝籽去卖钱了,是不是?”我不曾见过外婆这样,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低着头。良久,外婆才说:“树是我们种的,但美景是所有人的。做人不能贪心,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些的。”

  外婆在我小学四年级时去世了。还记得最后一次告别时,楝花开得正盛,她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向我挥别。我回头望,外婆与楝树伫立着,她的笑容一如灿烂绽放的楝花,我永远也忘不了。

  外婆临去世的那天,我见了她最后一面。她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脸颊消瘦得快凹陷下去了,床头木凳上放着一个痰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我来了,招手让我近前,用虚弱的声音问我最近书读得怎么样?我自豪地告诉她:“外婆啊,我又考了全班第一名!”外婆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然后又让我给她梳头,我轻轻地、小心地梳着她满头稀疏的白发,却听外婆在喃喃地说道:“元满嘞,你要好生读书哟,外婆没得几天活了,今后就真的变成天上的星星或者是月亮了。不管外婆毑变成啥子,都会永远保佑我的元满,一生富贵平安……”

  当晚,外婆永远地走了,真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

  后来,我问妈妈,那时为何不带外婆去医院治疗,妈妈眼里是化不开的苦痛,声音哽咽:“你外婆得的是肺结核,她瞒得太久了,治不了了。”

  “至亲的离开不是一场暴雨,那是此生漫长的潮湿。”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一如我潮湿的心情。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忽然想起了仓央嘉措的那句“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或许,所谓救赎,无非是坦然地面对人生一切际遇,跌宕沉浮亦好,生死悲欢亦罢。我们能做的,只是一步又一步地走向未来,一次又一次地与人间握手言和。

  再后来,外婆家的老屋拆了,舅舅在建新房子时,将那棵苦楝树也砍掉了。岁月老去,而记忆常新,那一树楝花,年年岁岁开在我心中……

  □唐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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