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巴桑:《格萨尔》为何有“东方荷马史诗”之称?
近日动画电影《雪域少年》上映,将世界上迄今演唱篇幅最长的史诗《格萨尔》改编搬上荧幕,让人们以电影艺术方式了解传承千年的藏民族英雄故事。《格萨尔》为何被称为“东方荷马史诗”?它又如何形塑中华民族文化?它的抢救性保护和传承发展为世人带来哪些启悟?近日,西藏大学原藏学研究所藏族历史文化研究室主任巴桑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对此作出解答。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格萨尔》史诗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它何以被称为“东方荷马史诗”?
巴桑:这部史诗不仅在西藏家喻户晓,在青海、四川、云南、甘肃,乃至内蒙古等地都广为流传。它主要讲述了格萨尔从天界下凡人间,降服妖魔、除暴安良、救扶贫弱、反抗压迫、造福百姓的英雄故事。从史诗体量看,《荷马史诗》共24卷,约3万行诗行。而《格萨尔》史诗共120多部,100多万行诗行,至少2000万字,从篇幅看,远超世界几大史诗总和。
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格萨尔》史诗原始手抄本《格萨尔王传·化隆分章本》(藏文)和珍贵汉译资料本《格萨尔传奇》。巷欠才让 摄
这部史诗代表着藏族民间文化与口头叙事传统的最高成就,是研究古代少数民族社会历史、民族交往、道德观念、民风民俗等文化的一部百科全书。
《格萨尔》史诗传承方式属于“活态”传承,“活态”传承的说唱艺人又多为被赋予神秘感的“神授”艺人。这类说唱艺人极为特殊,或大病一场又或是做梦醒来,便能说唱史诗。除了所谓的“神授”艺人,传承艺人还包括掘藏艺人、圆光艺人、闻知艺人、吟诵艺人等。说唱艺人更多来自如西藏那曲、青海玉树等牧区。
自古代到近代,众多说唱艺人的出现和传承,也让我们了解了《格萨尔》史诗的清晰脉络。
2023年8月9日,那曲赛马节上,格萨尔说唱艺人登台演出。赵朗 摄
中新社记者:《格萨尔》史诗如何形塑中华民族文化,其又是如何形塑中华民族精神的?
巴桑:个人认为,中华各民族文化间共同点在于维护民族团结、祖国统一的爱国主义思想。《格萨尔》史诗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格萨尔王传·加岭传奇》反复歌颂的汉藏友谊便是爱国主义观念的一种体现。诗中有不少内容直接唱出了这一主题。如,挤奶姑娘为格萨尔的谋臣穆弯圆梦时唱道:“大臣向宛的帐顶上,有一匹汉绸飘起,那汉地白绸出现在藏地,象征着汉藏两家的友谊。”
整部《格萨尔》史诗的内容虽然有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烙印,但其主旋律是期望民众安居乐业,天下安乐祥和。在向其他民族传播的过程中,《格萨尔》既从这些民族地区吸收了丰富的文化营养,又反向输送了藏文化的诸多因子。
从这个意义上说,《格萨尔》不仅是藏文化的百科全书,也是中华文化的一面多棱镜。史诗通过格萨尔南北征战、降服妖魔的故事主线,展现了当时各部落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过程。目的就是造福百姓,最终实现和平安宁的美好愿景。
中华民族精神由中华各族儿女共同创造,格萨尔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局部折射。向往和平是格萨尔精神的内核,具有普世性、利他性。也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促进各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理念契合。
取材于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的大型原创民族舞剧《英雄格萨尔》演出剧照。安源 摄
中新社记者:西藏和平解放以来,中央投入大量资金组织开展大规模民间艺人普查、版本搜集和有关传说等抢救性保护工作,目前取得了怎样的成果?
巴桑:新中国成立后,《格萨尔》史诗被列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六五”“七五”“八五”等规划重点科研项目。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格萨尔》研究从民族地区走向全国乃至世界,扩大了《格萨尔》史诗的影响力,也改变了中国史诗研究的落后状况。
20世纪80年代,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成立,这一“口传”文化艺术也从山间、荒野、草原走到历史舞台的聚光灯下。
巴桑在做《格萨尔》史诗整理工作。贡嘎来松 摄
就西藏大学而言,在1978年(原西藏师范学院)便成立了《格萨尔》文化抢救小组,如今发展成为西藏大学格萨尔研究室。此前一直跟踪记录“国宝级”格萨尔说唱艺人扎巴,抢救了扎巴艺人的说唱录音近1000小时,计25部,至今已出版17部。
另一位是斯塔多吉,据说他在8岁的一天梦醒后便能说唱《格萨尔》史诗,已录制完成了335个小时,出版了两部斯塔多吉《格萨尔》说唱本。他接受现代教育,在西藏大学完成了大学本科、硕士研究生教育,通藏汉两种语言文字。他研究总结自己说唱格萨尔的经历,已成为现代研究型格萨尔传承人。
格萨尔研究室从录音到影像,长期系统记录两位艺人的说唱经历,这对于学术研究极为有益。
青海省杂多县第二民族完全小学的学生表演格萨尔史诗说唱艺术。苏丹 摄
中新社记者:口传文学较易失传,是什么原因让《格萨尔》史诗代代传承且成为如今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更好传承《格萨尔》史诗?
巴桑:《格萨尔》史诗是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杰出英雄史诗,以朴实、通俗易懂的语言,用散韵结合形式记录下来,民间基础非常扎实,口传也是《格萨尔》史诗最初的传播形式,至今仍存在,这种形式也是《格萨尔》史诗传播发展的活力和根基。
当然我们也必须关注到,现代化、信息化语境变迁,传统的口传形式最终是否会消失?曾有不少学者,对于艺人口传艺能消失做过分析研究,也提出不少对于艺人原生态环境保护的措施,但仍未达成共识。
另外,国家在《格萨尔》史诗的抢救性记录、普查艺人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这是有目共睹的。目前,史诗的数据化、出版均与这些工作密不可分。
2019年3月,含多民族、多语种、三卷30册约2500万字的《格萨尔文库》在北京出版发布。邢利宇 摄
《格萨尔》史诗已传播到世界很多国家,其中不少内容被翻译成英、俄、德、法、日、尼泊尔等国语言文字。
现在也有艺人通过当下流行的网络直播方式传播这部史诗,但仅是片段传播,又局限于语言,但也不失为一种传播方式。
最近改编自《格萨尔》的动画电影《雪域少年》登上荧幕。这部电影不囿于语言限制,让史诗从有限范围走进大众视野,被更多人关注到。当然,也不只是《格萨尔》,任何优秀文化的传播,同样需要创新形式,打破语言壁垒。
受访者简介:
西藏大学原藏学研究所藏族历史文化研究室主任巴桑
巴桑,西藏大学原藏学研究所藏族历史文化研究室主任,从事藏族历史文化与格萨尔史诗研究,先后出版了《吉日珊瑚》、《安定四元》《森玛马宗》《斯塔多吉格萨尔专辑》《中华史诗—斯塔多吉格萨尔说唱》等。在《西藏大学学报》等核心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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