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东山忆李公
终于写到了初造定西东山许公纪念馆,而今被人遗忘殆尽的李公。
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的平房里。那时我还是一个二十多的毛头小伙,青涩孤傲,满怀文学的梦。听说李公是同道中人,便与郭建民到他的住所。郭之前因编地区文联刊物,连载李公翻译的《着色的鸟》,他们之间早已熟知。据说李公还有《清晨的圣诞》《善人难觅》等作品,惜未见过,而那部荣获甘肃省外国文学学会颁发的“新时期回顾奖”的长篇小说《着色的鸟》,自己断断续续读了,着实精彩。后来李公又自费在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铁堂诗草>释注》,引起较大的关注。总之由于文学或更多是性格原因,这个在定西师专早已退休了的英语老教授,与我成了忘年之交。
其实1939出生的李公与家父同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到他去世的那十多年里,这个与我年龄相差近四十岁的老者,几乎成了我或者说定西文化圈中不可或缺的一位。在清明,大家共约东山拜祭许公,然后坐在碑廊下划拳说笑;在通渭和陇西,我们共同组织“酸酸们”开会写字画画(“酸酸”是老人对文人们的整体称谓,另外他会把摄影家称之为“照相的”,篆刻家称之为“挑章子的”,书法家称之为“写大楷的”,写小说的称之为“嚼舌根的”……);我们一起到省城抱着他的书画,找人为许公纪念馆经费的事说情;甚至在周末的闲暇,会约朋友在他客厅里打牌,说说纪念馆修建中的乐事。老人打牌也是固执的可爱,一般不听从别人的意见。每每输牌后,大家就故意瓦着脸“要账”——他就不情愿地摸出五十或者一百的纸币按在桌上:“换不开啊,你这怂娃娃不急撒”。我们就故意为难:“李爷输了不能赖账,旋输旋种!”他就不情愿地看着崭新的一百或者五十元被我们迅速换成二十、十块、五块,直到输净才肯罢休,然后在大家的搀扶下,出门吃五块钱的面。
他在打牌中那倔强不服输的一根筋样子,正像他为民众的事业而不遗余力,在大小会上直言无忌、百折不回的牛劲儿。甚至我们一老一少走在大街上称兄道弟没高没低、嬉笑怒骂的样子,都会让不明就里的人吃惊不小。几日不见,我甚至能猜出他的行踪:要么是拿着他的《<铁堂诗草>释注》,为许公纪念馆诗碑的事,到西关市场二楼的那几个装裱店里,向外来的那些名堂很大要价贵得吃惊的某书法家理事、主席或副主席讨要书画作品;或者是找石匠雕刻那一幅幅用许铁堂诗歌书丹的作品去了;或者是为纪念馆经费的事情化缘去了。总之一见面,他都会兴奋地说,某书家又义务为许公纪念馆写了一幅四尺书法整张,这回又省了多少钱;某领导又支持多少袋水泥多少吨沙子,某老板又答应能义务投工等等。似乎只有一次是例外,他沮丧着拿出几张照片,指着其中被烧得乌烟瘴气的房子说:你看,他们不但阻挠我们盖许公纪念馆,甚至纵人烧了房子里的东西,我们要留此存照!他那点缀了老年斑的双手气得抖动不已。我就半开玩笑半安慰他说,不要紧的,许公是许铁堂,你就是“李铁堂”啊,这功劳是谁也烧不掉的。
2008年初,李公这位兼任民盟安定区主委的老盟员,竟然通过多种渠道,成功为许公纪念馆筹措到位资金15万元。这是十多年前的15万元啊,在那个还没有整体解决温饱的定西,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资金,这是李公节衣缩食、几乎可以说含辛茹苦为东山许公纪念馆万般操劳后争取到的一笔钱。资金到了,如何建设却成了建设中的最大阻碍。到2012年夏天,李公在众说纷纭中病倒了。8月22日,当时的民盟定西市委副主委和秘书长代表民盟定西市委,前往医院探望因病住院治疗的这位老盟员,大家详细询问了李公的病情、治疗以及休息睡眠情况。记得梁主委说:“得知你生病了,大家都非常担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希望李老照顾自己,早日恢复健康!”在病床上的李公非常高兴,强挣扎起身说,自己在逐渐康复中,一再感谢民盟组织对他的关心。
但他的病时好时坏,在我第二次探望的时候,李公已不怎么说话了。照看他的女儿抱怨爸爸脾气变了,最近爱骂她。李公看着我一言不发,握着的手,竟然是那么的沉重。
到再一次知道李公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殡仪馆里。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挽联背后,是孩子们的单位或者李公生前的故友们嘻嘻哈哈的背影。李公从此真正淡出人们的视野了。
在我讲述李公这个大家已不大熟悉的人物时,如要还原人们司空见惯的故事背景,其公开新闻的叙述方式可能则是这样:1998年8月,国道310过境占地,地方人士选址东山迁建许公墓地;2001年,筹建许公纪念馆。2011年5月,甘肃省纪委对全省12个首批“甘肃省廉政教育基地”命名授牌,许珌纪念馆名列其中。2016年,福州市与定西市结成对口扶贫关系,许珌的未竟事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延续。2018年7月13日,由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文化广播影视局主办的大型新编秦腔历史剧《许铁堂》剧本研讨会在定西宾馆举行。之后该剧摘获大奖,许铁堂的廉政故事走入千家万户……
在我游览东山的无数个旅途中,在那众多名人书法碑林围绕的、那高竖的许铁堂塑像,似乎都在默默诉说这个老人的故事。而大家曾经熟悉的李公,在这里却找不到片言只语——在他离开我们十多年的初夏的正午,我站在这片日新月异、瞬息万变的黄土地上,听着讲解员在用流利的普通话复述着纪念馆涉及到的历史的点点滴滴,就是没有听到那个为纪念馆成立而呕心沥血,甚至在生命垂危的暮年,还凭借一己之力四处奔走呼号,联络起上至民盟领袖费孝通先生、下至雕刻诗碑的石匠,艰难完成许公纪念馆基础工程的李成业先生的名字;甚至在纪念馆的所有场所里,我都没有找到关于他名姓的蛛丝马迹,于是我只能用笨拙的笔墨记述这个白发苍苍、急公好义的老人——如同还清了一笔长长的文债后,心里出现了短暂的空茫,于此也舒了口长气。
东山不遮清明月,一如李公伴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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