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之上
◇杨蕴伟
民歌,似更适宜冬夜饮酒的场合。晚来天欲雪,几个相投的朋友围炉小坐,高兴处,一起怂恿其中一个,来一段,来一段。
听书,听宣卷,人还要多点,几十个。再多了,外圈的人听不清。
卷子和民歌,在民间以手抄本的形式存在,多数纸不好,卷了折了抚平,污损磨破了修补起来。最凑合的是用方格信纸圆珠笔抄的,纸本来就薄脆,圆珠笔的油墨时间一长渗洇开。每一本上都有时间的擦痕。
有一年春天,和同事们一起去访问一位肃州民歌传承人,那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为此还专门穿上了折痕明显的深蓝色中山装。二胡声起,他似乎就忘了四周之人,只沉浸于音乐和唱词之中了。
这些民歌我在当地文化部门印的民歌集子里见过,听人唱出来还是第一次。其中一支用乐曲和唱词讲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老人的老伴坐在旁边,不时跟着唱一两句、抹一下眼泪。
后来,我看到吉他演奏大师伊戈尔的视频,忽然就想起唱肃州民歌的那个老人,一个是大师,一个是无名的民间艺人,他们平静地叙述和演唱的神情及状态却如此一致,一样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单调的三弦和二胡声里,有比故事更多的内容,一支曲子,似乎把一辈子都说尽了,又似乎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说出,这里面应该是对时光的理解,还有对人世间和自然的理解。
我所见到的唱这种小曲和宣卷的人,多是中老年男子。他们的面貌和声音,都有了一种岁月的风尘。二胡和三弦的音量都不高,传之不远,加之演唱的乐曲单一且少变化,有点像我们普通人的一辈子。
我在那位老人的歌声里听到了“怀念”——应该是对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事、物、乡土的一种感情。年轻的时候,这种感情通常是不浓厚的。
有专业人士也学习这种民间艺术。我听过其中一位老师的演唱,完整、声音明亮圆润、技术纯熟。我喜欢听不完整的、声音不光滑圆润的、没有太多技巧的那种。
有一次,一位朋友有几分醉意,在草地上边舞边唱,舞姿随意,歌词含混,曲调似乎也随意含混。我听着听着,猛然意识到他唱的是《塔里木河》。在此之前,我听过这首歌,从没想过会有另外的唱法。他随意地调整和组织曲调、歌词,就像面对文章的草稿,兴之所至,涂涂抹抹,添添减减,文思往哪个方向去都是对的。
那些流传已久的,原来就在河边、街巷、村庄……鲜灵灵地活着。
——摘自《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