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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记

2023-12-26 11:21 来源:嘉峪关日报

  宋海霞

  金子般的早晨,照见的是暮年生活的相守与相知。老屋里,一院子的阳光,在黄土色的泥墙折射下,灿灿的,很多年前刷过的白色似乎还依稀可见,于是,这灿又带了些白,像无数阳光的分子在静谧中歌唱、跳跃、闪烁,主屋的两面墙上,阳光尤其闪耀。

  我们从门口的石头斜坡上往下走,坡很陡,走得很小心。突然,左手边黑黢黢的厨房里弓出像虾米一样弯着身躯、仰着脸的二舅。他瘦削的脸、嶙峋的手、孱弱的腿在海军蓝圆领长袖背心、蓝裤子里轻微地晃动,眼睛里却是细碎而稠密的笑意。

  二舅的头发已经很少了,头顶上秃出白白亮亮的一大片,像土地爷一样,只不过,二舅太瘦了,也没有土地爷的白胡子,但他依然很像,如果拄上拐杖就更像了。年轻时的二舅似乎就长这样子,只不过,那时的他精明而利索,背不驼,人清瘦,对人要求很高,也很厉害;而现在的二舅,眼神中依旧闪耀着火花,却柔和了很多,对人也很平和,偶尔评价一句:“哎,人这辈子不容易。”

  时常感叹别人不容易的二舅,这辈子也总在为别人而活。粮食闹饥荒的年代,当会计的二舅拼命地挣着工分,吃糠咽菜地拉扯着一大家子人。大舅是奶奶生在外乡同母异父的长兄弟,另立门户。年纪轻轻的二舅便撑起了整个家,直到三舅去当兵,我母亲和姨姨出嫁生儿育女,才另立出了门户,生活在现在的这栋老屋里。这栋老屋,几乎是二舅一辈子的缩影。这几年,二舅住进了大儿子在城里腾出来的楼房,才偶尔回乡,老屋也在新农村规划中成了另外的模样,但依然厚重,保持着农家小院的质朴与恬静,像二舅一样,无论城里生活多久,依然保持着劳动人民的勤劳与本分。最近,老两口干脆直接回到老屋,踏实地住了下来,互相扶持照顾着,一屋两人,一日三餐,老屋又焕发出生命的温暖气息,有了炊烟的味道。周末了,恰逢哥哥从东北带来两岁多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回老家探亲,便结伴来探望手术后的二舅妈,大家有着久违的亲切感,院子里也活泛起来,连枣树上的麻雀也欢实地跳跃着,引得两个年幼的孩子蹦高高冲着鸟又指又叫,兴奋地攥紧了拳头,牙齿也咬得咯咯响,想要表达生命勃发的悸动和欢欣。

  眼里满溢着喜悦的二舅在前面弓着身领我们去主屋,房廊的阴影里,二舅的身影模糊而瘦弱,但脚步却急促而细碎,干练中透着些力不可支的苍老,坚定里有着些力不从心的好强。房廊像一小块天井,斜坡下去恰好能放一张小餐桌的地方,放着一张可前后摇晃惬意而清凉的躺椅,忙碌一生的二舅和二舅妈,也终于得闲有时间消消闲、纳纳凉、晒晒太阳了。二舅弓身在厨房里忙碌,二舅妈坐在炕上,安详地看着进进出出操劳的二舅,平凡幸福的味道弥漫整个小院。

  很快走出房廊的阴凉地儿,我们重新沐浴在阳光里。天空瓦蓝瓦蓝的,像一匹流动的缎子,俯瞰着小院和我们。院子的三面是厢房,东面则是一堵黄土夯筑的墙,墙上挂着自行车轮胎、旧箩筐、干辣椒之类的,院子里的果树、梨树和杏树,散发着农耕文化的艺术气息。北屋的两间厢房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个进入后院的通道,通道里,以前有一扇铁栅门拦着,门里是几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和许多富态娇憨的母鸡,在十字架一样的通道和鸡舍、猪舍的空间里溜达,像一群把门的铁公鸡和养尊处优的鸡太太,看到有人进到铁栅门里,母鸡们便撅着屁股飞跑、飞跳,公鸡则立起架势保护母鸡,比赛勇猛一般地轮番跳起啄扑,以前胆小的我们总是不敢冲破鸡的防线进到后院里,想从后院进到屋后的果树园里更是不可能,除了铁公鸡把门,后门口还有两只黑色的把守。而现在,通道里空空荡荡的,墙上挂着农具,地上放着杂物,后院里则堆了些许未经雕琢的石头,一切都是天然质朴的感觉,少有的安宁与静谧。阳光还是很扎眼,但背过脸去,晒在后背上,暖暖地让人想起瓜州的大地之子,就是在这样的阳光里跪匐着,温暖地享受着初秋阳光的暖意。

  两位老人就这样相扶相携着走过了大半生,养育了三个子女。现在的二舅,像是完成了人生的使命,重回老屋,像归巢的鸟,一只叼食,喂养着另一只。已经当上了太爷爷的二舅,虽然常喊头晕,走路也有些僵硬和踉跄,但他依然好强而热情。看到外甥们来探望,忙不迭地端上一盆炒三鲜,很快又给我们起锅下面,筷子摆了一双又一双,似乎一下子算不清来了多少人,多摆些总归是没错。大家坐在堂屋里,吃完了饭闲聊起来。母亲说着二舅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的事,说二舅不仅会当会计挣工分比别人多,还会做席,大大小小的喜宴、丧宴,来请二舅时来人要拎些点心、酒水,做完席回村时,主家会让二舅带回些蒸馍、猪肘子之类的,二舅带去帮工的人,还可以饱吃饱喝上几天。而舅舅和舅妈,则回忆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一生的奋斗,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家里的老照片呈现出来的一幕幕,以及没有建制村时家里的大水塘、门口的芦苇荡,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住在一起时的情景,孩子们都在一起玩,男孩子穿个小裤衩,女孩子扎着羊角辫在一起快乐地玩耍,时不时被奶奶抓回来放在大洗盆里洗屁屁、洗脚丫。有了建制村后,一排村子通到底,家家都包产到户、另立门户了。

  那时候的农村,黄土的村落,土塰的院墙,家家户户的门大敞着,牛哞马叫狗欢跳,大人下地干活了,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大人回家准备饭食时,小孩子便在村落里撒欢,满村黄土升腾,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门前是笔直的白杨树,小水渠清澈见底,遇上浇水时,满水渠的水。

  我们要走了,二舅执拗地去果园摘了很多的早酥梨给我们,果园里,杏子黄过,梨熟了,梨子没了,枣红了。小院是现实生活和灵魂休憩的地方,果园是四季轮换和春华秋实的希望,小院儿里流淌着安静和平实,二舅贴心照顾着二舅妈,像两只栖在树上的鸟儿,一屋两人,晒着朝阳,守着黄昏,静享着生活的幸福和知足。

  院子外面,是无限宽广的农田、院落和村庄,是依旧呈现的绿色、和平与希望。风,流动着,在村舍的宁静里缓释着秋阳的躁烈;秋,延展着,在大地的安详里变换着田野的色彩;云,高远着,在天空的淡远里幻化着缥缈的形态。风景里、秋色中、天空下,在村庄的老屋里,打开一扇门,打开了一生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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