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中寻回精神的灯光——丁维刚诗歌阅读随感
□ 杨玉林
近几年,天水诗歌创作态势愈渐进入低谷期,有些曾经取得辉煌成绩的代表性诗人,以一种罕见的缄默,隐身于诗外,相忘于江湖。尤其自媒体时代,大多作者各自为政,安营扎寨,离作品冲出全省、走向全国的目标还有一定差距。但是,老前辈们的执着坚守和持续发力,仍然给迷离中的天水诗坛带来些许升腾的希望。在这种现实背景下,丁维刚等一批80后作者却依然摈弃尘世的干扰和生活的压力,把一份相对安静独立的空间留给诗歌,寻求艺术的探索和精神的慰藉,如田野中默默开放的无名花,表现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生命状态。
今年12期《特区文学》重点版面推出了丁维刚《开始闪闪发亮的事物》这组诗,让人眼前一亮。感触最深的一点就是:诗人走进大自然融入大自然,以平凡朴素的题材为依托,让人与事物融会贯通,力求对内心深处和精神领地的秘密空间发微探幽,在自然中寻回精神的灯光,开拓出来的别致诗意,散发着人性最真实的光芒。我想这也是作品被编辑重点推出且专门撰文评述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组诗歌,有三个鲜明特色。一是每首诗都短小。最多的有十五行,最少的不超过10行,这类多一点。二是诗意丰沛。整组诗虽短小,但触及面广,诗意多元。三是需要慢读。读这组诗,必须要把自己置身在安静的环境中,放弃读口语诗、语言无质感的诗的习惯,要慢品不是快读。每一首诗都是诗人置身世间万物,以最深切的生命体验呈现出来的心灵秘语。
在商品化了的经济社会,要做一个真正的诗歌朝圣者不易。对于维刚来说,写诗首先是自身的需要。他也像广大写作者一样,写作经历了早期的模仿期,中间的成长期,再步入今天的稳定成熟期,渐渐写出一些由量变到质变的好诗。几年前出版的诗集《慰藉》,就可以管窥其在创作实力之下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图腾,是一本具有自愈疗伤功能的作品集。《开始闪闪发亮的事物》这组诗,大多诗歌的语言非常干净,陌生化的意境重组,多维度的诗性透视,及物性的融会贯通,让人与心自然而然地恰切融入,让他的诗轻盈厚重、诗味浓郁,一首诗读完,余味还在发酵,这靠功力。如《在七号窟前》这首,“在石崖里凿身为佛/就要泪流/就要疼痛/如今,宁静安详的寺外/也有河流和炊烟/也有牛羊在栏/星野低垂/它们,联系着大地/所有的微小生灵/且唤醒我,召唤我的亘古生灵”。一般人写佛只有膜拜叩首,维刚的写作却把佛平民化了,给予佛人性、肉体和疼痛,后面再用牛羊、星星铺垫,真正达到人佛共处烟火人间,人神合一的意旨。如此,让这首诗才具备打动人心的力量。诸类还有《木梯寺》,以一个悲痛者的困惑之身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像坐在父辈面前,内心已然无限被释怀。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它最忌讳的是语言的泛滥成灾,是对诗歌的伤害。一首好诗不一定要写长,要写出真正的味道才是一种终极考验,这就让真正的写作者注重内心的修为、语言的修炼,让一首诗完成一种语言的自觉担当。
维刚出生在天水武山县,属于秦岭西坡和陇中高原的接合地带。当故乡属性被越来越多的作家们以小说、散文体裁艺术化式样呈现出来,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作为一位年轻的诗人,如何以诗歌形式呈现故乡风物风貌,如何用心良苦地倾听、观察和表达,每个诗人各有各的表现方式,维刚也是。迥异他人的是,他走进自然,倾听自然的同时,自然也走进了他,聆听了他。他擅长用三言两语的短句与故乡风物对话,且有句句切中要害的能耐。“这是陇中高原/这是寂寂无名的寺/这是三盏独自明灭的神灯/这是我们早已遁形的三个羽翅/也是三间传唱歌谣的经卷/也是大风悲歌的三日/昨日 今日 明日”,这首《三间孤寂的石屋》就这么几句,语言高度凝练,意境迷蒙深远,诗音禅意袅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就是经历了诗歌修炼,经历了生活历练、痛苦蝶变的一个写作者用文字呈现出来的诗歌的黄金。如果故乡诗的诗眼是山川河流的大地风物,最后表达的还是温暖朴素的人性,那就是值得期待的诗。《看麦娘》《槐树林》《黄瓜总会多结出几根》《豇豆》《山丹的韭菜》《暮春的龙台》这类具有西北乡村特质的题材都通过娓娓诉说,进入由外及里,由物及人,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每一件开始闪闪发亮的事物,都可以慰藉心灵、自我疗伤,有着痛苦质问,闪现着人性的温暖之光,“那些告别母亲的豇豆/是不是一辈子都在怀念一块土地/以及劳累着的又满心欢喜的母亲”(《豇豆》),“请静静地站一会儿/尤其是有姑娘/捡拾起去年的松塔/尤其是松塔还散发着味儿/尤其是她把松塔/轻轻/递到了我手上”(《偶然》),“蓝色或者紫色的花/开在墙角/多么好的她们,多么好的/碎花阳光/寂寞了,互相看在心里/寂寞了,也不多看对方一眼”(《堡子里》),类似的诗句不胜枚举。基于此,也就让这类物化诗更接近心灵本身、诗歌本身。所谓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用海子的话来说,“把月亮还给月亮”,他把自己置身自然,开山取石,石中炼金,炼出诗歌的真金白银,让诗歌整体有质感也有“看头”和“品头”。
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诗歌不仅仅是对情感的抒发或者状态的描绘,更是一种生命境界的展现。而丁维刚的诗作,正是这种境界的最佳诠释。在这些诗中,自然不仅是背景,而是与人的情感、思想和生命紧密相连的存在,也是他自我疗伤自愈的一种有效方式。他通过细腻的观察和深情的笔触,将自然界的普通事物——如看麦娘、石窟、石屋、夏日、槐树林等,赋予了丰富的情感和哲思。每一种自然现象都不再是孤立的,而是与人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共鸣。比如,在诗中关于看麦娘和麦子的描绘,不仅仅是对农事的描写,更是对生命循环和人类生活状态的深刻体现。麦子的生长过程,从细嫩到扬花,不仅是自然的循环,也是人生的隐喻。而诗中对石屋的描绘,虽然看似孤寂,却透露出深沉的宁静与坚韧。丁维刚的诗作,以其朴素而真实的语言,让读者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种人与自然融合、和谐共生的生命境界。对于维刚来说,达到这种境界后,他已然从自然中寻回了精神的灯光,伤痛可能会减轻一点,即使他藏在文字的背后并不言及这种重生之感,每一首诗却抵达了自己,助他放下了某种精神的沉疴。
诗人,实际上是人与自然的沟通者和翻译者。无疑,这方面,维刚以诗说话,安静而自然地说话,而且已做得足够的好。希望走出自己的他能够脚踩大地,走向更宽阔的生活,继续写出闪闪发亮的好诗,发出独特的声音,是我们大家始终如一的期待。成长期的年轻诗人们皆如此,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天水诗坛一定会走出暂时的“至暗阶段”而慢慢恢复到往日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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