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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穿越千年的纤绳——赖特与白居易诗的英译转化

2024-09-06 11:21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原标题:一根穿越千年的纤绳——赖特与白居易诗的英译转化

  作者:孙红卫(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美国汉学家华兹生在《哥伦比亚中国诗选》中介绍白居易的诗歌时写道:“就如亚瑟·韦利几十年前发现的那样,在英语世界,白居易似乎比其他任何一位中国大诗人都要更加深入人心……”白居易历来受翻译家们的青睐,从十九世纪末翟理斯的《古今诗选》到二十世纪初韦利的《汉诗一百七十首》、洛威尔的《松花笺》、宾纳的《群玉山头》,再到二十世纪中叶雷克斯罗斯的《汉诗百首》、葛瑞汉的《晚唐诗选》,以及较为晚近的华兹生的《哥伦比亚中国诗选》、宇文所安的《晚唐: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诗歌》,都选译了白居易的诗,韦利还专门写了《白居易的生活与时代》。

  究其原因,白居易语言平实、易于转译是一重要因素。除此之外,白诗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其日常化、生活化、社会化的立场也促成了它的被接受。英国汉学家葛瑞汉在《晚唐诗》中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杜甫是儒家圣人,李白是道家仙人,而白居易则是人间凡人。”也就是说,白居易写的是日常与烟火。

  北宋赵佶《腊梅双禽图》(局部)

  詹姆斯·赖特

  《枝不会断》

  宇文所安《晚唐: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诗歌》

  韦利《白居易的生活和时代》

  华兹生《哥伦比亚中国诗选》

    与白居易唱和:忠州与明尼阿波利斯

  广泛的译介增加了白居易在当代欧美诗坛的影响。艾伦·金斯堡、肯尼斯·雷克斯罗斯等众多诗人都曾写诗与白居易唱和,要么聚焦他的生平,要么由他的诗文催发诗思。其中最为学界所津津乐道的是美国诗人詹姆斯·阿灵顿·赖特(James Arlington Wright)的《冬末,跨过泥坑,想及古代中国的一位地方官》。在这首诗中,赖特以韦利所译白居易《初入峡有感》的诗句“况吾时与命,蹇舛不足恃”为引言,直呼其名问道:

  白居易,脱发谢顶的老政治家,

  何必这般徒劳呢?

  我想到你

  惶恐不安地驶入长江三峡,

  纤夫拉着船逆着湍急的水流,

  送你到忠州城去,

  做一个什么差事。

  我猜,你到达时,

  天已经黑了。

  而现在是1960年,春天将至,

  明尼阿波利斯高耸的岩石,

  构筑了我自己的暮色,

  也有纤绳与湍流

  ……

  赖特随后写到了贬谪忠州的白居易与元稹之间的离别,问他是否“在山的那一边找到了孤零人的城市”,是否“还在紧握着那条磨损了的纤绳的一端,一千年也没有放手”。对于这首诗的探索,论者多将其视作一个特例,单独摘出讨论。显然,赖特对白居易的征引与对话不是孤立与断裂的,若将其置于诗人整个诗学脉络与文化背景里看,便会发现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赖特那里,白居易诗歌的诸多元素被拆解、变形,糅合在其创作之中。

  在诗中,他将美国中西部地区的明尼阿波利斯及居民,与白居易诗里的忠州及“巴人”形成了一种平行对照的关系,表现为一种跨越千年的相挈。这首诗出自《枝不会断》这部诗集,是全集的第一首,定下了整部诗集的基调。诗集第一版的版面设计也呼应了它的主题——一根磨损但依然坚韧的绳索,贯穿了封面与封底。想必《初入峡有感》的孤寂感深深地打动了赖特,冬日的凋零萧瑟、羁旅的孤苦无依成了统摄整部诗集的主导情绪。一旦确立了这一阅读方向,便不难从诗集中抽绎出更多的线索,发现赖特这一时期的创作与白居易迂回曲折的关联。整部诗集交织着与衰老、病痛、孤独相关的主线——赖特在诗中写道,自己描述的是“悲悼与雪的季节”。其中的叙事虽是基于美国中西部地区的所见所闻,但对白居易诗歌中的相关意象和主题进行了回应与阐释。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一次演讲中,赖特指出韦利为他打开了中国古诗的大门,并称赞了白居易的诗歌,现场朗诵了《初入峡有感》以及《臼口阻风十日》。在他看来,白居易诗中描述的羁旅漂泊之苦让他想起在明尼苏达州某个人烟稀少的车站时的心境。韦利的白居易译诗及《白居易的生活与时代》构成了赖特的参照系。在《枝不会断》里,白居易的影子若隐若现,暮年、感时、伤怀等白诗中的主题,在赖特的笔下被灵活地演绎。《明尼阿波利斯之诗》写道:

  我不知去年冬天又有多少老人

  在密西西比海岸

  饥饿与无名的恐惧中游荡

  被风吹盲了眼睛

  ……

  我愿我的弟兄们好运

  有一个温暖的坟墓。

  诗歌表达了寒冬季节对于受苦者的悲悯以及对于温暖的渴望。韦利译白居易诗《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写道:“那么多的穷人在遭受寒冷,我们能做些什么来预防呢?仅给一个人带来温暖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我愿拥有一张一万丈的毯子,可以把全城的每一寸土地都覆盖上。”这便是:“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不管是在主题还是措辞上,赖特的诗句均回应了这首诗,许多语句都是从这首译诗中直取而来。白居易多次表达了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式的悲悯,例如《新制布裘》也写道:“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在这里,白居易的袍子经由韦利的译文变成了毯子,而在赖特的想象中,又转化成了死亡的解脱。

  对于底层民众的同情深嵌在赖特的诗歌中。赖特将地点替换到美国中西部地区,那里充满了矿工、赌徒、流浪汉、拾荒者、印第安人等一系列被边缘化的人物。就连其中的动物也是疲惫不堪的,例如喘息的老马,拖曳着花粉的蜜蜂。他们对应了韦利译诗中的卖炭翁、侏儒以及“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的折臂翁等一系列的可怜人。不过,赖特的诗中,除了令人伤怀的荫翳,时不时也会有积极的亮色。《北方的狗鱼》一诗中,赖特连祷般重复“继续活下去(go on living)”这个短语:

  我希望我们让

  活着的继续活下去。

  一位我们笃信的老诗人

  说了同样的话,因而

  我们在黑暗的香蒲丛中驻足祈祷

  为了麝鼠,

  为了它们尾巴划过的涟漪

  ……

  诗中的这位老诗人是不是白居易呢?韦利译集所录白居易《食后》中的“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译为“但那些心中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的人,不管生命的‘短’或‘长’,都要继续活下去”。“继续活下去”便是联系两者之间的蛛丝马迹,面对生命的短暂与无常不言放弃的人生哲学出自此处。从白居易那里,赖特看到了“活下去”的乐观与坚韧。白居易的诗歌渗透在《枝不会断》的文字肌理中,韦利所选白居易诗歌的三个不同向度,不管是对于社会的批判,对于暮年的书写,还是关于日常生活的省思,都折射在赖特的诗歌中。

  诗的暮年:“我浪费了我的生命”

  与白居易的日常美学如出一辙,不管是对于社会性还是个体性主题的呈现,赖特的诗歌出发点也是写实的。《枝不会断》中收录了他的名诗《躺在明尼苏达州松岛威廉·达菲农场的吊床上》:

  在我的头顶上方,我看到一只青铜色的蝴蝶,

  在黑色的树干上入睡,

  就像一片树叶在绿色的阴影中飘动。

  空房子后的峡谷里,

  牛铃声声作响

  遁入午后的远方。

  在我的右边,

  两棵松树之间的一片阳光下,

  去年的马粪

  闪耀如金色的石头。

  我往后倚靠,夜色降临。

  一只雏鹰飞过,寻找家园。

  我浪费了我的生命。

  这里表达的是时间的主题——在静谧无声的自然变化之中体味时光的流逝,也暗含了回望人生的失落与怅然。全诗经过一系列景象的罗列,一步步推进,最后落脚在一句看似突兀的感慨之上。这首诗被视作赖特的代表作之一,常被作为单独的诗篇收录在各个诗选里,似乎与中国诗歌并无纠葛。不过,一旦将其与整部诗集的白居易基调联系,便会发现诸多隐匿的关联。

  韦利所录白居易《村居卧病三首》写道:“夏木才结阴,秋兰已含露。前日巢中卵,化作雏飞去。昨日穴中虫,蜕为蝉上树。四时未尝歇,一物不暂住。”

  与赖特诗相比较便会发现,两首诗有着相似的视角转换过程,均包含草木、禽鸟与蝶虫:在白居易的诗中,从草木至禽鸟再至蝶虫,遵循的是由远及近、从外及内的编排次序;在赖特的诗中,则是从蝶虫至草木至禽鸟,从上至下,从远及近。两首诗写景状物的语言均是冷静的、客观的、自省的,结论都是逝者如斯,感叹世事变化。也就是说,赖特的动力机制与白居易诗同一机杼——他所描述的地理景观、花草禽虫是美国中西部的,但其认识方式以及修辞却是唐诗的。在一首题为《在寒室中》的叹惋年华老去的小诗中,赖特写道:

  我几分钟前睡了

  而炉子已熄灭了数个小时

  我正在变老(I am growing old)

  一只鸟在光秃秃的接骨木上啼叫。

  寒冷、昏睡、暮年与炭火烧尽的火炉,表达了悲凉衰微的气息,但落脚的尾句,鸟儿的鸣啼似乎又暂时打破了昏昏欲睡的氛围,点破了心中的困顿。这是从物象到心境的转换过程,摘取日常生活的片段,以视觉、听觉、想象等方式加以表现。这种细腻的描述是赖特营造诗境的关键元素,借用了火炉、寒冷等白居易晚年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又取法其文字的精简与直白。韦利所录白居易诗,包括了多首“火炉”诗,如“转枕频伸书帐下,披裘箕踞火炉前。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他的《汉诗一百七十首》便以题名《最后一首》翻译了白居易的《自咏老身示诸家属》作为译集的结尾,其中火炉也是重要的日用器物——“置榻素屏下,移炉青帐前”。韦利将这首诗视作白居易生前的最后诗作,更加凸显了死亡的寓意。除此之外,细察韦利的白诗译本,便会发现“我正在变老”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摘自《臼口阻风十日》一诗中“老大光阴能几日,等闲臼口坐经旬”的译文。赖特对这句话表达的情绪极为认可,在另外一首诗中,又重复使用了一次。对于暮年的思考,最为突出地表现在《我惧怕死亡》这首诗中:

  曾经,我惧怕死亡,在田野的枯草中。

  但现在,

  一整天我都走在潮湿的田野上,

  努力保持安静,倾听

  那些小心翼翼移动的昆虫。

  或许它们正在啜饮空蜗牛壳里

  以及飘落地上的雀羽的藏身之所里

  渐渐聚集的新鲜露珠。

  诗歌描述了诗人从畏惧死亡到坦然接受死亡和欣赏生命的过程。整首诗既有对生命的敬畏之情,也用空蜗牛壳、雀羽的意象暗示了一种虚空的主旨。原野、秋露与秋虫这些意象来自哪里?韦利的《白居易的生活与时代》收录了《村夜》这首诗:“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译诗为:“田野上的草结满了(streaked)霜(frost),虫声(insects)吱吱作响;/村子的南边(south)和北边无人(soul),一片寂静(stirs)。/我独自出门,站在门前,望着开阔的田野(fields);/在月光下,荞麦花(flowers)像雪(snow)一样洁白。”

  这是一首声色兼具的诗。在视觉上,它写的是月下之景,从衰草的霜色到月光下的空无,再到盛开的荞麦花,描画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而声音上则是入耳的秋虫声,在韦利的译文中,最为突出的声响效果来自一系列轻柔的咝擦音构成的头韵,如“s”有streaked(结满)、insect(虫)、 south(南)、soul(人)、stir(动)、snow(雪);“f”有frost(霜)、fields(田野)、flowers(花)等。这两种声音的穿插,形成了轻柔舒缓的音乐感。赖特的诗中,也同样以田野、安静、雀羽等词的“f”与“s”音编排,制造了相似的声响效果。全诗暗含了在音韵层面上对于白诗的借鉴。

  赖特的诗中,静寂萧瑟引发了对于死亡的思考,然而它的压抑被一处偶然捕捉的自然生机打破,平衡了衰微、寂寞与死亡的滞重。实际上,《枝不会断》里,路的尽头一只野鸡突然振翅飞去,橡树林中一只鹰隼的叫声,原野上几只蟋蟀的动静,都会为风景带来扰动——似乎这些小小的发现,可以抵抗生活的无常与压抑。这正是他的一系列小诗常见的动能机制。对于受苦受难者的悲悯,对于自然生物带来的微小却深刻的感动的书写,所有的诗笔都建立在精准的观察、敏锐的感知与悲悯的情怀之上。

    “枝不会断”的乐天主义

  赖特的诗中飘逸和沉重并举。他既从白居易那里汲取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写实主义,还从他的诗歌里找到了内心的安宁闲适,抵达了一个可供暮年诗人自处的世外桃源。从寻常事物至“灵光一现”式的生命体悟,是其常用的结构。这构成了一种转折与变化,往往是非逻辑的、非线性的,超离了理性思维的惯式。《枝不会断》中有一首被众多诗选收录的名诗,其中诗人描述了在明尼苏达州的高速路旁偶遇两匹小马的情景,继而写到被它们深深打动,最后想到:“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走出我的身体,我就会绽放/开花。”

  这里表述了一种典型的转折关系,在景物中发现灵光一现的洞见,从而摆脱环境的羁绊。这首诗的中心意象,和白居易诗有着密切的联系。韦利所录白居易《梦上山》中有关于形神之对比的讨论:“既悟神返初,依然旧形质。始知形神内,形病神无疾。形神两是幻,梦寐俱非实。”诗人年老身衰,只能梦中登山,“夜梦上嵩山,独携藜杖出”,但也由此生发了摆脱形神对立的思想。这种形神之间的关系,在韦利译文中转化为肉身与灵魂,而它的关键词“body”与“soul”,在赖特的诗中升华为“绽放/开花”的超脱。韦利所录白居易《渭上偶钓》中写道:“虽然我的身体坐等鱼儿上钩,我的心却游到虚无之地。”即“谁知对鱼坐,心在无何乡”。这种身心的分离,经由某种沉浸式、入神的体验,超越肉身的束缚,正是赖特诗中描述的状态。

  无论是白居易的垂钓还是赖特的观马,均是使浪漫化、主观化的想象让位于精细的观察。一切想象都锚定在写实主义的稳固性之上,诗人并不随意施加某种意义,而是让意义在意象的连缀中自动呈现,达成平实通达的生命体悟。这种编排方式意味着一种中式的蕴藉之美。它打破了常规的语义链条上的逻辑关系,总会有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或灵光一现的时刻,从而构成了对于现实境况的救赎,让整个世界澄明起来。赖特在一首诗中写道:

  在一棵松树上,

  离我的窗台几码远的地方,

  一只蓝鸟上下跳跃,上下跳跃,

  在一根树枝上。

  我笑了,因为我看到他全心投入,

  完全的喜悦,因为他和我都知道

  这根树枝不会断掉。

  整个诗节构成了一幅有趣的小品,由内及外,由静到动,由我及物,既比又兴,自然生趣与内心情绪相映照,“我”的心也随之敞开、跃动。鸟儿临窗欢鸣,雀跃于枝头,让人想起白居易诗:“晨光出照屋梁明,初打开门鼓一声。犬上阶眠知地湿,鸟临窗语报天晴。”赖特的取景可以与白居易诗中的临窗写景相较,既有嵌入日常生活的趣味感,又重演了由内及外的视角——窗如镜框,提供了一种特有的体物方式。

  这是中式的自然观与宇宙观,高扬生命的真性,表达活泼泼的快意,也是诗集中一系列体物诗的核心意旨。赖特诗集的题名《枝不会断》便来自这里的诗句。诗的最后落脚在松枝之上,我们可以想象一只鸟儿在细枝上弹跳,树枝大幅度地摆动,仿佛随时会断。这个形象制造了一种脆弱感与偶然性,诗人既怜爱小鸟的轻盈活泼,又在想象松枝可能的状态。赖特强调松枝也别有用意。白居易爱松,韦利的译集中,白居易有多首诗写松,比如为松搬家——“移转就松来”,自称“松主”,又在《与元微之书》中写布置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松为白氏园艺之必须,“未称为松主,时时一愧怀”。赖特诗里的怜松之意因而也参照了白诗中松的意象。这种从日常的琐碎中汲取意义的做法是白居易式的——赖特也会以一只松鼠的跳跃、一行蚂蚁搬运花瓣的队伍以及蟋蟀的叫声来打破静态的环境,抵达某种出离的体验。在这样的视角下,如赖特所言:“每一个时刻都像一座山。”

  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隔着千载,还会有一根磨损了的纤绳牵连了两个诗人,连接在世界文学的赓续绵延中。中国的诗人如白居易对人生的甘苦体味极其深切,特别能从细微处洞察社会及个体的真相,记载人生在世的生命体验,至今依然可以指引我们品咂其中的滋味。白居易的诗歌清浅而又丰赡,从意象、字词、音韵的微观环节,到主旨、立意、结构的宏观层面,赖特均对其进行萃取,将其融到自己的审美旨趣中。这也恰是诗歌遗产的弹性:所谓“枝不会断”,或许暗示了一种看似脆弱实则柔韧的精神价值——上下晃动的纤细的松枝,变成了一个关于诗意传递的余味悠长的隐喻。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05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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