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博物馆 | 丝路奇旅

　　上海博物馆正在展出“寰宇东西：马可·波罗眼中的中国和世界”，展览从28家中国和意大利文博机构中遴选出204件/套展品，为观众全面展示了马可·波罗时代中国与世界的文明交往故事。

　　一本游记，让欧洲人知道东方有一个富庶、文明的国度

　　丝绸之路之所以具有无穷的历史魅力，原因之一在于来往于丝绸之路上的旅行者，以微小的血肉之躯，跋涉于广袤的地域中，联结起多元的文化，触动文化交流、文明交往的按钮。

　　马可·波罗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最负盛名的旅行者之一，他的名字在东西方家喻户晓，他的传奇经历引起历史学者延续至今的探究兴趣。

　　马可·波罗于1254年出生，1324年去世，为纪念马可·波罗逝世七百周年，去年下半年以来，至少有三场相关展览分别在北京、上海、成都举行，目前正在展出的是上海博物馆的“寰宇东西：马可·波罗眼中的中国和世界”和四川博物院的“传奇之旅：马可·波罗与丝绸之路上的世界”。

　　马可·波罗的旅行对于丝绸之路的研究者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由其游记等资料可知，他于1271年启程时，是从陆上丝绸之路向东走，1274年进入中国，由此开启了长达十七年的旅居中国的生涯，1291年在泉州登船返回家乡威尼斯，走的则是海上丝绸之路。

　　对于一个中世纪欧洲人而言，跨越大洲的长途旅行是十分罕见的，马可·波罗幸运地在一生中先后经历了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的盛景，幸运地在旅行中保全了生命，更幸运地留下了自己的旅行记录并传之后世。

　　“寰宇东西”展览中呈现了多个版本的《马可·波罗游记》，从其使用的语言来看，此书成书之后在欧洲广为流传。它的书名不是固定不变的，有的版本称为《寰宇记》，显示马可·波罗的旅行范围之广，有的版本称为《百万》，因为马可·波罗及其家族经商有成，家财丰厚，而他本人也曾被称为“百万先生”。

　　《马可·波罗游记》吸引了广泛的读者，但不同读者感兴趣的地方不同，依据受众需求对其进行增删，使得该书的版本状况十分复杂。展览展出一件15世纪的《马可·波罗游记》，为源自威尼斯语版本的托斯卡纳语版本，据学者研究，这个版本在14至15世纪的托斯卡纳商人圈中流通，它保留了原书中的地理信息和商业信息，而将一些介绍历史的内容删去。

　　其实，《马可·波罗游记》并不是马可·波罗本人亲笔撰写的。他于1295年回到了威尼斯，当时意大利半岛上还有另一个以商业贸易而闻名的国家——热那亚。威尼斯与热那亚为争夺商业利益，在1298年发生了海战，马可·波罗参加了海战，但被热那亚所俘。在热那亚的监狱中，他与故友鲁思悌谦重逢，他将自己的旅行经历口述给他，鲁思悌谦则用法意混合语言将其记录下来。

　　马可·波罗并不是一个人行走在丝路上，他是与父亲、叔父一起旅行的，但只有他留下了自己的旅行记录。或许，马可·波罗与鲁思悌谦只是在狱中打发时间，一个人讲自己的故事，另一个人听的同时记了下来。聚在一起讲故事，是中世纪欧洲文学的一种常见模式，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均如此。

　　马可·波罗没有想到，自己的经历竟然受到热烈的关注，无数欧洲读者从《马可·波罗游记》中，得知神秘的东方有一个富庶、文明的国度，这样的认识一再开启欧洲人向东航行的旅程。

　　恢宏壮丽的都城，给马可·波罗留下了深刻印象

　　“寰宇东西”展览介绍了马可·波罗的家乡威尼斯的风物，这个享有“水城”之誉的城市，坐落在亚得里亚海北端的一个潟湖内，这里有规模庞大的造船厂，航海技术先进，以与东方的商业贸易而兴盛。马可·波罗的父亲与叔父，此前曾到过一次中国，当时忽必烈交给了他们一项任务。为了复命，也为了商业利益，他们又踏上了第二次前往中国的旅程，这一次他们带上了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在中国游历极广，展览的主要部分是以中国文物来呈现《马可·波罗游记》中提及城市的历史风貌。

　　1275年，马可·波罗到达元上都。在元明易代的过程中，元上都毁于战火，遗址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上都镇境内，2012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

　　马可·波罗对这座草原上的城市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有豪华壮丽的宫殿，有令人着迷的御花园，园中有许多动物。正是在元上都，忽必烈第一次接见了马可·波罗，询问他旅行的见闻。

　　由于《马可·波罗游记》对元上都的描写详实而迷人，竟然使元上都的译名“仙那度”（Xanadu）具有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意涵。1797年的一天，英国大诗人柯勒律治正在阅读《帕切斯游记》，游记中关于元上都的描写源于马可·波罗，柯勒律治读到此处，陷入昏睡，在梦中神游元上都，醒来后写下《忽必烈汗》一诗，记录下这座梦幻之城——“那里有花园，蜿蜒的溪河在其间闪耀，园里树枝上鲜花盛开，一片芬芳；这里有森林，跟山峦同样古老，围住了洒满阳光的一块块青青草场”（译文选用翻译家屠岸先生版本）。柯勒律治的浪漫文笔，让元上都的美更加深入人心。

　　在“寰宇东西”展览中，观众能够看到出土于元上都遗址的琉璃龙纹滴水、汉白玉螭首等建筑构件。螭首是安装在宫殿台基上用来散水的构件，这件螭首张口眦目，毛发翻卷，形象生动，曾装点着大安阁的威严。元上都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都城，外城、皇城、宫城层层嵌套，最重要的建筑安置于南北向的中轴线上，大安阁位于宫城的中心，是元上都的正殿。

　　无论是城池的设计理念，还是建筑构件的风格，都显示出元上都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它将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融合在一起。马可·波罗曾仔细打量的繁华，在留存至今的文物中，我们也能瞥见一眼。

　　马可·波罗在讲述元上都的繁华时，提到了元朝皇帝的“两都巡幸”制度。元朝皇帝一般每年农历四月至九月驻上都，这里气候凉爽，适合避暑，而后回到大都，度过冬季。马可·波罗同样为元大都的恢弘壮丽而惊讶，叹道元大都（今北京）的美丽与精巧，让他感到语言不够用了。

　　马可·波罗来自威尼斯，这里有形形色色的桥，他在中国的旅行亦十分留意桥。对于元大都郊外的一座桥，马可·波罗情有独钟。我们不妨先看看他是如何描述的（以下译文采用冯承钧先生译本）：“河上有一美丽石桥，各处桥梁之美鲜有及之者。桥长三百步，宽逾八步，十骑可并行于上。下有桥拱二十四，桥脚二十四，建置甚佳，纯用极美之大理石为之。桥两旁皆有大理石栏，又有柱，狮腰承之。柱顶别有一狮，此种石狮甚巨丽，雕刻甚精……”

　　这座桥就是永定河上的卢沟桥，马可·波罗对这座桥上的石狮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他描述该桥的一些细节有误，如卢沟桥并不是二十四孔桥，而是十一孔桥。“寰宇东西”展览向观众展示了一幅《卢沟运筏图》，关于这幅画的年代，有学者认为是元代，有学者认为是明代。画面中心位置的桥正是卢沟桥，一辆豪华的马车正在过桥，马车中的人想必身份不低，因为马车四角各有一位骑马的随从在注视着他。永定河两岸，商铺林立，有酒楼、茶肆、旅店，但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河中的竹筏，往上游看去，岸边还有不少竹竿散放着，有待编成竹筏。

　　卢沟桥是西南方向往来京城的必经之路，有了坚固的桥、好走的路，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和兴旺发达的商业。《卢沟运筏图》展现的就是卢沟桥两岸商业繁荣的景象。观古画，看今朝，卢沟晓月依旧在，这美景已延续了八百多年。

　　从一件白瓷、一件塑像，看见文明交流的奇妙成果

　　由于马可·波罗的赞叹与推崇，卢沟桥在欧洲被称为“马可·波罗桥”。四川博物院的“传奇之旅”展览中，有一幅14世纪威尼斯地图学家弗拉·毛罗绘制的世界地图（复制件），这幅地图标记出约2800个地名，还有200篇威尼斯方言写成的短文和大量能够代表一个地方的标志性图像。地图上标出中国的地方，赫然画着一座美丽的桥，正是马可·波罗桥，可见在当时欧洲人心目中，这座桥是与对中国的认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寰宇东西”展览中，还向观众呈现了所谓“马可·波罗罐”，对于中国观众而言，不难看出这就是中国的白瓷，研究者辨认出这是福建德化窑的白瓷。何以这件瓷器会被称为“马可·波罗罐”？原来1931年英国一位陶瓷学家，去到马可·波罗罐的收藏地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考察，认为这件瓷器应该是1295年马可·波罗从中国带回的。

　　《马可·波罗游记》中提到泉州城附近有一个叫“迪云州”的地方，学者认为即德化，这里“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而且价格很低。

　　泉州是宋元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大港，马可·波罗称泉州城为刺桐城，因为这座城市广种刺桐树，刺桐港“商货宝石珍珠输入之多，竟至不可思议”，他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刺桐港香料贸易之巨，他认为如果从亚历山大港有一艘满载香料的船到达欧洲，就会有一百艘到刺桐港。

　　“寰宇东西”展览中，来自泉州的多件宗教石刻显示出这座港口城市海纳百川的精神，各种宗教在这里和谐共生，多元文化在这里相互交融，阐释了何为丝路精神。

　　马可·波罗在泉州登船启航，返回阔别已久的家乡。令今天的读者感到好奇的是这样一位纵横东西的旅行家是什么模样？可惜的是，马可·波罗生前没有留下肖像。但今天我们可以看到不少马可·波罗的肖像，这其实是后人依据自己的想象而塑造的，虽然它们并不真实，但却包含了十分有趣的信息。

　　“寰宇东西”展览中至少呈现了三种马可·波罗肖像，其中一种出自《18世纪威尼斯各个年龄段服饰的精心收集与绘制》的第一卷，作者描绘了身穿鞑靼服饰的马可·波罗，他穿着开襟长袍，头戴尖帽，左手握着挂在腰上的刀，右手持弓，在他的腰后还悬着装满箭的囊。书中还有一段介绍马可·波罗的文字，尽管知道他是13世纪的人，但作者仍然安排他身着18世纪的服饰。

　　在展览接近尾声处，一尊马可·波罗漆金彩绘木雕像吸引了许多观众。这尊现藏威尼斯科雷尔博物馆的雕像，出自中国工匠之手，反映的是19世纪中国工匠对马可·波罗的想象。这尊雕像的面容有些欧洲人的特点，身着对襟服装，左手握着一颗石榴，一腿自然垂下，另一只腿盘着，这更像是寺庙中罗汉的形象，而塑像铭牌显示的是“善注尊者”，这分明就是罗汉的尊号。罗汉有五百之众，包罗万象，将马可·波罗想象为罗汉，可见中华文化的开放与包容。

　　丝绸之路如今更加畅通，中外文明交流日益扩大，那些闪动着灵光、凝聚了智慧的文明交流之花不断盛开，持续惊艳每一个观赏者。（陈彧之）